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初那段斑驳的岁月里，我和表姐共同生活在同一个家属院里。她是我远方四舅的女儿。我们虽不是同胞至亲，感情却胜似亲手足，。在我近半个世纪的人生旅程中，最让我难以忘怀的事，她给我的指引宛如暗夜里永不坠落的星辰，始终照亮我懵懂年少的航程。
说起这位表姐，她的的身世，宛如一部情节跌宕起伏的小说，令人感叹。四舅因家境贫寒，三十多岁时还是光棍一条。母亲经常对我说起此事，那是二舅在甘肃黄河边当兵时，曾在一次从洪水救灾中救起的一个溺水中年妇女。因为她的丈夫和几个孩子皆被洪水卷走，幸存的她便成了无家可归的人员。此时，二舅打算为四舅说这个媒。在二舅的牵线下，四舅和她便结为了连理，她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我的四舅母。婚后一年多，我的大表哥便呱呱坠地，可四舅母却因产后体弱多病，不能下地干活。那个时候农村都是农业社，靠工分吃饭，四舅原本就没读过几天书，而且还好吃懒做，每天挣不到几个工分，这使得这个三口之家生活变得无比艰难。屋漏偏逢连夜雨，恰在此时，我的表姐出生了，多了一张嘴，就多了一笔开销。这个家真要揭不开锅了。生了二胎后，四舅母的身体状况更是每况愈下，几乎瘫在了床上。为了给四舅母治病，四舅肩上背着襁褓中的表姐，怀里抱着无法行走的四舅母，手上牵着年幼无知的表哥奔波在城村之间的道路上。然而，鉴于当时有限的医学水平，四舅母的病情并没有好转，反而被无情的病魔夺去了性命。
因家境贫寒，四舅无力抚养襁褓中的表姐，只好含泪忍痛将亲生女儿送养给村里的一对教师夫妇。起初，在那对夫妇悉心的照料下，表姐度过了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可好景不长，养父母因感情不合，争吵便成了他们的家常便饭，最终，这段婚姻以分道扬镳的结局收尾，表姐只好跟着养母的改嫁来到石叔叔家，心地善良的石叔叔把表姐视如己出，对表姐疼爱有加，却有口不择言、爱骂人的毛病，还嗜酒，这让表姐和养母时有不满。
记得我读小学四年级时，表姐随其养母和石叔叔搬到这里，和我家住进了同一个家属院。那时，表姐已经高中毕业。表姐高中时文科成绩优异，因家庭原因与大学失之交臂，但她并没有就此颓废，喜欢文学写作的她常常阅读文学名著，经常有习作见诸报刊。
虽然我和表姐相差几岁，但共同喜欢文学创作使我们变成无话不谈的知心好友。记得刚辍学在家的那段日子，我一直处在自卑和悲伤中，幸好有表姐的陪伴和开导，她将自己的初中课本送给我，并鼓励我自学初中课程，而且经常与我探讨文学创作，是她让我对文学创作产生了深厚的兴趣
那时我家经济负担沉重，母亲没有工作，独自操持全家六口的饮食起居。父亲是家中唯一的经济支柱，微薄的收入要维持兄妹四人的学费、药费和基本生活开销。哥哥身患智力障碍与癫痫，常年需要药物治疗；弟弟即将踏入幼儿园，每月的托育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而我自幼四肢残疾，虽有心分担家计，却只能眼睁睁地望着父亲日渐憔悴的面容。于是，我便和表姐商量上山采药来减轻家庭的负担。
某个春寒料峭的清晨，我和表姐相约前往后山采挖野生药材。转过村口那道青石坝时，灌木丛中突然传来一阵微弱的呜咽声。拨开枝叶，一只通体灰白的野鸽子正蜷缩在树根间——只见它瑟瑟发抖，眼里充满了疼痛和恐惧，我们走近它，经过一番检查，发现它左腿的关节处渗着暗红的血迹，受伤的翅膀无力地耷拉着，在寒风中微微颤抖。
我们将它带回家救治，表姐拿来药箱，我们一起为它清洗、消毒、上药、包扎，还为它做了个高粱杆笼子。一周后，在我们精心的照料下，鸽子的伤逐渐愈合。待痊愈后，冰冷的笼子便无法让它安分守己了，充满生机的它总是向往着外面的自由，向往着广阔无垠的天空。它在笼子里扑楞着翅膀顶在了笼子顶上，然后掉了下来。休息片刻后，它再一次飞起，并时常发出急促的叫声，四处寻找通向自由的出口。一个月后，表姐提议将它放生。但是，经过一个月的相处，它便成为了我的朋友。看它在笼子里“飞舞“，听它的鸣叫，是我无聊生活中的一大乐趣。把它放生，犹如拿走了我的心爱之物，同时我也担心它再受伤害。表姐不厌其烦地对我说：“你应该了解它呀，你看你整天呆在家里，不能和同龄人一起上学，一起上班，多像这只被囚禁在笼子里的鸽子啊？难道你不想出去上学，出去工作吗？”看看笼子里拼命挣扎的鸽子，再想想囚禁在斗室间的自己，表姐的话一次又一次回荡在我的耳边。经过几天的思考，我最终同意了。
记得放飞那天，秋高气爽，万里无云，我们给鸽子喂饱喝足后，，表姐在它腿上系了一根红毛线，然后轻柔地将它双手捧起。鸽子先是轻轻煽动它那翅膀，然后又左顾右盼一番，才开始慢慢地飞离表姐的双手。但是，那天，它并未飞走，而是绕着我们的院子低空盘旋了几圈，暮色四合时，它又飞回笼子。我想，它也许舍不得离开这个给了它一个月温馨的“家”，舍不得与它朝夕相处了一个月的我吧。
一周后，鸽子越飞越高，越飞越远。表姐看着渐渐远去的它，时而露出欣然的微笑，时而落下伤感的眼泪。那时，年少不谙世事的我根本不懂表姐的心思。时隔多年后，我才渐渐地明白，她是在羡慕鸽子的自由，也是在感慨自己的无奈。
随着时间的推移，鸽子外出飞翔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一天也不见踪影，只有饥渴时才回来找吃喝，后来甚至十天半月才回来一次，而且还会带回同伴分享我们洒在墙头上的米。记得最后一次，是个落叶满地的深秋傍晚，在黄昏将尽时分，它在飞出去一个多月后才回来，待吃饱喝足后，便发出了凄惨的“咯哒咯哒”的叫声，似乎在不舍地与我作最后的告别，而后转身飞向夕阳西下的方向，之后，再也没有回来。
几个月后，表姐就远嫁他乡离开了这里。头几年，表姐还经常回来看望养母。养母去世后，表姐便再也没有回来过，我也没有再见过她。此后，我便开始了文学写作，却始终也没有弄出个子卯寅丑来，无奈，迫于艰苦的生活，我只能又踏上创业之路，捡垃圾、收破烂、摆地摊等等，我都做过。
在这转瞬即逝的蹉跎岁月中，许多往事就如那过往云烟一般在我的记忆里一闪而过。唯有那只受伤的鸽子，以及与表姐共度的时光，成为我此生中难以磨灭的记忆。
心情散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