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散文

时光里那场雪(散文)

作者:老树听风   发表于:
浏览:5次    字数:2123  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66998篇,  月稿:6547
2025年3月5日,一场久违的大雪猛然而至,天地间茫茫一片。我站在窗前,忽然另一场大雪扑面而来。

  那年的大雪下得绵密,天地间似乎悬着无数银针。

  沉睡的村庄在棉被下均匀呼吸,北风在屋檐下盘桓整夜,将最后的枯叶也卷进瓦缝。我摸黑穿衣时,灶间传来柴火噼啪声,母亲佝偻的剪影在土墙上摇晃,像株被积雪压弯的老柳树。吃完饭,推门的刹那,老榆木门闩发出枯枝折断的脆响,门缝里泻入的蓝白色雪光惊醒了梁上燕巢。昨夜囤积的雪墙轰然倾颓,雪粒子簌簌滚过门槛,在青砖地上撞出细碎的银星。

  伴随着老榆木门裂帛般的清响,雪光如潮水一般漫进低矮的土屋。

  母亲攥着我的书包带又松开,指节上冻疮裂口渗出细小的血珠,在黎明前的幽蓝里凝成紫葡萄似的痂。她忽然转身从灶膛掏出个粗布包,烫手的馒头隔着棉絮传来心跳般的震颤。

  "跟着乌鸦脚印走。"她把我褪色的红围巾又绕紧两圈,绒絮间抖落的陈年阳光簌簌落在雪地上。

  天地定格在毛玻璃般的晨光里。篱笆化作珊瑚礁沉在雪海底部,井台隆起成莹白的蒙古包,晾衣绳悬着冰葡萄串似的霜挂。我的布棉鞋刚探出院落,便在齐膝深的雪窝里印出个月牙形的窟窿,惊起三两只乌鸦,扑棱棱震落杨树梢头的雪霰,纷纷扬扬落进灶房未熄的余烬中。

  太阳还未苏醒,一望无际的田野泛着青灰的冷光。我像一枚墨点游弋在无边宣纸上,每一步都踩碎凝固的寂静。书包带勒进肩胛骨,咸菜包在腰间晃荡,隔着棉裤仍能感受到冻成石块的馒头,那些细密的冰裂纹正在衣襟下悄然生长。村口老槐树在雪幕中渐次隐没,我数到第七次回头时,仍见母亲立在磨盘旁,褪色头巾像半面残破的旗,在呼啸的北风里固执地招展。

  雪粒子撞在脸上如碎玉飞溅。书包里的咸菜瓶与铁皮铅笔盒相互叩击,奏出清冷的行军曲。忽然有晶亮的弧光划过眼角——咸菜瓶表面的冰层正在析出虹彩,像物理实验室里三棱镜剖开的光谱。井台边的冰凌足有婴孩手臂长,倒垂着刺破凝固的晨雾。我的布棉鞋刚陷进雪窝,便惊起竹篱下打盹的麻雀,扑簌簌振翅声惊落了白杨树梢的雪冠。

  天地在铅灰色云层下展平褶皱,枯草茎从雪被里探出焦黄指尖,在风中划出无人识别的密语。前方雪原上,乌鸦的爪印串成断续的虚线,指向蒸汽氤氲的铁路线。胶鞋里的冰碴随步伐咯吱作响,每一步都在唤醒冻土下沉睡的草根。

  雪层在膝盖处簌簌碎裂,冰粒钻进胶鞋豁口,化成刺骨的银针。睫毛早已结满霜花,每次眨眼都似掀起水晶帘幕。忽然有白汽从地平线漫溢,在零下二十度的空气里舒展成透明水袖。那是胜利油田的的锅炉房,巨大的蒸汽如远古巨兽吐息,裹挟着煤灰与铁锈的味道扑面而来。

  我在蒸汽云团中驻足。发梢的冰棱开始消融,顺着脖颈滑进衣领,这突如其来的温暖让人眼眶发酸。透过朦胧水雾,望见远方县二中教学楼的轮廓正随蒸汽微微晃动,大红色砖墙竟泛出晕染着旧书页的暖黄,楼房与平房都化作摊开的词典,瓦当上的积雪恰似未干的墨迹。

  蒸汽云雾漫过田垄时,睫毛上的冰晶开始消融。胜利油田锅炉房的轰鸣裹着煤灰气息,将霜花融成细流滑入衣领。恍惚间又看见母亲往灶膛添煤的身影,铁铲和铁筷子拨动的火星溅落在冷硬的地面上上,好像能够化作二十里外仍能感知的温热。

  窗外大雪纷飞,寒气正往骨头缝里钻时,宿舍的铁门突然撞进一团白雾。老师用锅盖盖住一个搪瓷面盆,两颊冻疮红得发亮,盆沿溢出的面汤在盆边结成冰琉璃。高一年级集体大宿舍的三十多双眼睛跟着那盆晃动的热气抬起,像向日葵集体转向突然出现的太阳。

  "接好!"老杨树皮般的手掌擦过盆边,抓过缺口搪瓷勺的动作却格外轻巧。凝脂般的面汤裹热乎乎的面条,坠入我们高举的搪瓷缸子里时仍在翻滚。她的镜片蒙着厚厚的水汽,却精准盖住干瘪瘪的腌萝卜。

  前排突然爆开带着蒜味的笑——原来室长的饭缸盖接住了老师滑落的围巾流苏,那截灰扑扑的毛线正在面汤里舒展成水母。白炽灯下,三十多柱热气升腾纠缠,在结霜的玻璃窗上绘出模糊的春天。

  蒸汽倏然消散,寒风重新咬住耳垂。摸出包里的咸菜瓶子表层冰晶在阳光下析出七彩光晕,像极了物理老师讲过的棱镜分光。书包带勒出的红痕还在灼痛,却莫名想起那日,母亲往炉膛添煤时溅起的星火,也是这样滚烫的印记。

  十里的雪路在身后收卷,前方楼宇的玻璃窗正将晨光折成无数金箭。又有新的蒸汽从地底涌出,这次是从翻开的课本里升腾的,带着油墨香的云雾。我加快脚步,任凭雪粒灌进鞋帮——那些在严寒中结晶的知识,终究会融成滋养春天的溪流。

  天还在落雪,乌鸦脚印已被新雪抹平。我默默回望,似乎看到了村口那株老槐树。树皮皴裂的纹路里,总凝着未化的雪粒,就像母亲围巾上结的霜花。雪片簌簌落进她灰白的发髻,那抹褪色头巾仍在暮雪中飘动,母亲肩头的积雪堆成小小的山丘。我包里冻成冰坨的馒头,裂纹里渗出的热气呵化了睫毛上的白霜。灶火重新舔舐水壶底部时,母亲从怀里掏出用体温暖着的红薯。火光在她眼角的沟壑里流淌,将十几年期待的岁月熬成糖稀,滴落在我的手心上结出琥珀色的茧。

  如今,母亲早已离我而去,恩师也早退休常住北京。窗外的雪还在下,我想告诉母亲居民楼里暖气很足,咸菜成了生活中的调味品,顿顿饭都是热乎乎的馒头,但是总缺了那丝麦秸燃烧的焦香。

  

【审核人:站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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