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诗仙李白早有诗云：“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屈指算来，我退休已有10多年光景了。这10多年间我不正遵循着诗仙的的号令秉烛夜游而序天伦之乐事吗？山河岁月，我沿着诗圣的足迹“放荡齐赵间，裘马颇清狂。春歌丛台上，冬猎青丘旁。”转眼间这十多年的一束光阴，便倏忽而逝。
今年我已年逾古稀，已知老之将至。我还能继续行路，踏上前面十年未走完的漫漫征程去游历四海，抒怀五州吗，我还能披挂帅印，纵马征途吗？有时我常想“不啻微芒，造炬成阳”“道阻且长，行则将至，行而不辍，未来可期。”我的一生不就是靠不断灌注这些鸡汤而积跬步以至千里，积小流以成江海的吗。在我看来人生虽已70，但微霞满天，桑榆非晚，虽不能再有如风的柠月，但仍存伏枥的老骥之志。何况人这一生不是永远在行路跋涉，永远行诸征程呢。
古人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是的，退休前我虽没能读完万卷书，但退休后我在实践行万里路。这10多年我始终在路上，我深切地感悟，行路比之读书更应成为人生的日常，结合读书在行路中去感悟去体察，你会别有一番滋昧在心头的顿悟。那就聊聊我这十年行路中的三个小故事，以慰不肯将息下来的烈士暮年吧。
一
前年三月,我在长沙姐姐家小住，不慎将手机屏摔裂了，裂开的位置在手机的左下角，同时整个手机屏在摔裂的部位突显出三根红黄绿彩色竖线。我耽心裂纹继续扩张严重，会影响我手指划拨的功能。于是我找到一家手机维修店铺里，要求更换我的手机屏。驻店维修手机的师傅是一位30多岁的年青人。小伙子长得分外精神，浓眉大眼国字脸，一口磁性十足的普通话。趁他为我替换手机屏的一段功夫，我闲来无事便和他聊了起来。我问他，你不是长沙本地人吧，普通话讲得标准又流利，一点都不带长沙普通话的塑料腔。他哈哈一笑对我说，我就是长沙本地人，而且还是长沙城边的乡下人，我倒没意识到我的普通话讲得有多溜刷。现如今用普通话交流早已是生活中的常态了，何况我们是干服务行业的，这顾客五湖四海南来北往的都有，语言的沟通就极为重要了。更何况我在深圳呆了八年，又坐了三年牢，这不年前才从牢里出来，又拣了老行当继续干。我“哦”的一声，惊讶地和小伙子对视了一下，小伙子便“嘿嘿”两声笑后，又平静地低头去修手机了。我惊诧小伙子的坦诚，想着他才30来岁，竟已在深圳打了8年工，又坐了3年牢，我的好奇心催促我想听听这个年龄不大，人生经历却有些不太寻常的小伙子继续聊他的故事，但我又怕自己太过八卦而影响他的工作，所以我沉默了。
倒是修手机的年青小伙却完全不在意，他大大咧咧地对我说，先生，听了我坐了三年牢，年前刚刚出来的话，没吓着你吧。看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这人还真是死不悔改呀，除夕年夜的饭桌上，我妈还唏嘘着左开导右嘱咐我：“别再大大咧咧的没心没肺，凡事别再轻易听信他人，交人不慎吃了大亏。你看你这回坐牢，不就是太过于相信别人，没一点防人之心才成了冤大头代人受过，替人坐牢吗？”小伙子抬起头，望望我，尴尬一笑。接着小伙子还是口无遮拦，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地把他的故事告诉了我。
嘿，先生，你说这世上的人咋就这样心深似海，捉摸不透呢。我这人的确幼稚，头脑也简单，我哪里会谅心世上的路这样的诡异，这样的曲折，这样的艰难呢。我是学电脑专业的，毕业前的几个月，学校就把我们送到深圳去实习了半年。当年我实习成绩好，实习时方方面面也表现优秀，实习期一结束，就留在深圳那家我实习过的公司，那是一家生产电脑的大公司。我这人一贯大大咧咧，从无防人之心，正是这一点我被我部门的经理给害了。
在深圳那家公司的头三年，我顺风顺水，工作卖力，业绩好，我深得同事们的喜欢和我所在部门经理的器重。4年后我因能力强业绩好就成了我们部门的业务副经理。公司交给我们部门的业务，常常是由我的业务经理接单后交给我，由我分配落实完成，并全程进行配料、生产、责任监督和验收包装的全过程。经理则完全成了甩手掌柜，他还常常是整日不在岗，并托辞说是外出谈业务去了。后来才知道，那个经理行为不端，他外出谈哪门子业务哟，他是监守自盗，把克扣来的原材料去华强北找人组装电脑倒卖去了。经理时不时在原料配给上做手脚，时不时造成原料上的紧张局面。我接手部门副手初始时，这一现象还不太严重。因公司在下料和完成产品指标上是有严格要求的，虽有一定比例的报废指标，但那也是和生产指标配套的。加之我接手部门副经理后，因质量监督的严格把关，报废的指标大大减少。但公司规定节省下来的原料上缴是有奖的。刚开始我还纳闷生产环节出现这种原料紧巴巴的现象，仓库里应有大量节省下来的原料呀。可我去仓库查验，仓库里却并没有圈积节省下来的原料，仓库保管员也吱吱唔唔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曾不止一次的向经理反映，让他经心留意下，是否部门有职工监守自盗。经理拍胸脯保证，说他一定经心留意，还说他一直以来也对原材料的事十分上心，他说他的前任就就是因在原料上做手脚被公司炒掉的。我当时大大咧咧的，觉得只要指标按质按量完成，原料剩不剩，剩多少，上缴剩下的原料去不去兑奖，也无所谓，反正我们部门只要超额完成公司下达的全年生产指标，就能拿到一笔丰厚的奖金。
然而，由于我的大意还是出事了。我升为副经理的第二年，临近年底后最后一个月，我们按公司配给的原料和下达的指标，最后完成的产品竟然与下达的指标差额30多台。不但没能完成公司下达的全年指标，而且还有这么大的指标缺额。这可是天大的事，30多台产品的出厂价值在150多万，而且月底前必须发货给对方，对方要上市销售，误了工期是要承担双倍赔款的。没办法，年底了，公司为了赶任务，又调拨补充了30台的原材料。公司对我们部门的处理意见是，缺额的原材料折合的金额，将从我和经理的工资中扣除，并取消我们的年底的全部奖金。为这事我当然不服气，要求调部门仓库的监控和公司大门的监控。然而部门仓库的保管是我上司的谪亲侄儿，当时我多次去仓库查验时，他就吱吱唔悟，现在更没有从监控中查出任何端倪。公司大门的监控也没查出一点蛛丝马迹。经理反过来安抚我，让我不必因这点事介怀，说财退人安乐。还说，他承担了百分之六十的原料缺额的费用，损失比我大，让我算啦。
然而最终祸起萧墙，经理的亲侄儿后来因他叔叔答应分给他的钱没有及时到位，害得他的结婚大事受阻，于是他“大义灭亲”向公司检举揭发了经理对部门原料长期监守自盗的全部罪行。原来经理买通了公司看大门的两个保安，长期将原料盗往深圳华强北组装电脑的公司，生产的电脑按利润的多寡进行分配。两年间，这个经理就是靠蚂蚁搬家的方式，从公司盗走的原料中获利200多万元。当然他也因此被判了两年的牢狱，我也因监察不力，被公司撤去了部门副经理的职务，发配到生产线。经历此事我元气大伤，同时对公司给我的处分也不服气。我并未参与经理的监守自盗，也从没有获取过这笔赃款中的分毫利益。至于监察不力，更是滑稽可笑，人家是我的顶头上司，我有什么权力和义务去监察他呢？何况关于原料的莫名丢失，我也不是完全漠视，两年的时间我多次向经理反映过，谁曾想他会监守自盗呢。自此我在公司工作的积极性受到挫折，这以后的两年，竟是浑浑噩噩地混了过去。而经理他手眼通天，一天都未在牢狱中服刑。因他持有医院开具的胃癌诊断书，申请到了保外就医。在保外就医的这两年，他在家闷声大发财，利用先前他那个在深圳华强北做电脑生意的合作伙伴做二手手机的组装和销售的生意，竟也赚得盆满钵满。后来他干脆回了他老家张家界专门开了一间二手电脑和二手手机组装和维修的门店。
先生，你说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一走向社会，行路就这样不顺。而更不顺的便是前四年前呢，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居然执迷不悟还是上了那个经理的贼船。经理在解除刑事责任之后，他的二手手机生意做得更大更稳定。从张家界往返深圳华强北拿原料，销售组装的二手电脑和手机成了他生活的常态。他每次来深圳，都邀请我去华强北和他一道把关购进装配电脑和手机的原材料，并多次鼓励我回长沙和他联手做二手手机的装配和销售维修的业务。
他对我说，长沙这些年因房价低，是年轻人尤其是大学毕业生，热门的奔袭之地。因此二手手机的需求量就十分大，手机的更換时效快而且式样翻新也快，手机几乎是现代人生活中最为重要的生存工具了。何况年轻人手头经济并不宽裕，但玩手机的瘾却大于一切，尤其是刚毕业的年轻人，他们不再乎一手手机和二手机，只讲究手机好不好用，式样新不新。在他多次对我劝说之下，我终于由心动到行动。
我用我在深圳8年积蓄的60多万元在长沙买了辆二手车，租赁了一个写字楼云集的铺面，就这样和他联手做起了二手手机组装销售维修一条龙的业务。我技术好，勤奋肯吃苦，很快我的营生做得风生水起。大半年的功夫我在长沙做二手手机的行当里便有了一定的知名度，我还因业务的需求量增大，请了两个大学毕业生为我打下手。我那个经理成为我的合伙人后，他也再不跑深圳华强北了，而是由我为他既供原材料也提供装配好的二手手机，但我们承诺两人保持各自独立的业务体系，也不干涉和过问对方的经营方式和利润空间。当我正乐淘淘地沉醉在事业迅速发展的快意中，不想还是因这个心术不正、行为不端的经理说不上是故意还是无意，让我陷入了一场冤屈又争辩无门的官司中。
一次他有个顾客向他购置一台高配置的手机，他装配不出便急忙求助于我。我便按他的要求为他组装了一台手机并快递直接寄给了他的那位顾客。或许还是因为我大大咧咧的个性加上匆忙，这台由我下手装配的手机因我把关不严，性能上出了点小问题。而这个小问题却造成了我人生路上的又一次滑铁卢且比上次原料缺额所谓监察不严更让人置命。当那位顾客在使用中发现了这台定制的所谓高配置手机在性能上的缺陷后，他找到了经理的店铺，强烈要求退货退全款。但经理拒绝了顾客的要求，还倒打一耙，说顾客是手机使用当而造成的性能故障。这位顾客便一气之下，按收到手机的发货地址，一状告到了长沙市监管局。并言之凿凿，说手机是侵权产品，盗用了华为的知识产权。因这部手机是我快递给那位顾客的，但经理在承接这笔业务时却欺骗顾客，说是长沙华为的经销商特意定制的为华原装手机。这就把事情弄大了，长沙市场监管局立即会同长沙市公安局经刑处展开侦察调查，并责令我店铺所在街道派出所突击审理我侵权的案件。
先生，你说人要倒霉起来，喝凉水也塞牙呀。我自从在长沙开始做二手手机的生意起，我从未曾盗用过华为的技术，更未对任何顾客声称我经销的手机是华为的原版，何况我店铺的营业执照注册的业务一栏，也是手机维修和二手手机销售的经营业务。但我的门店仍然被封了，我也因此进了局子里被突击审讯。我因的确没有冒充过是华为的经销商，更没盗用过华为的技术，所以我在派出所的态度也十分强硬。我坚持具实以告事情的始末，但派出所却以发货地址为由，一口认定是我盗用了华为技术，装配假冒的劣质手机，扰乱了市场的正常秩序。我低估了事态的严重性，也忽视了年底公安突击审案结案的现实。加之我那个所谓的合伙人在出事后，坚称这台手机的一切责仼与他无关，而是我一手经营的。这些指控让我百口莫辩，辩也无用。最后我被指控侵权罪成立，判处了三年的劳改刑期，罚没不正当经营的所有利润共30万元。年纪青青，性格轻率，不谙世事凶险，交友不慎，我刚踏入的人生之路居然就成了一条充满凶险的歧路。先生那，你说这算那挡子事呀，世事咋就这样的复杂呢。
小伙子一口气向我叙述完他成冤大头的故事，我的手机屏幕也更换好了。当然从小伙子的叙述中，我还是能够判断出，他没有歪曲事情原委的，这个小伙子讲话中流露的神情也告诉我，这一所谓侵权事件中他确实是被冤枉了，始作俑者和作奸犯科者应该都是那个为人不善的他曾经共事的经理。在这件事情中，小伙子当然也有相当的责任，他质量把关不严，对事情的全过程缺乏细致缜密的判断。尤其是他大大咧咧个性所至的交友不慎，盲目地听信他人，是他犯事最大的祸因。
接过小伙子递给我换好屏幕的手机，我试了试，手指划拨流畅，屏幕崭新靓丽。我满意地又有几分安慰式的对小伙子说，小师傅谢谢了。你的故事在歧路纷杂的人生中应不足为怪，比这更叫人啼笑皆非或令人发指的事情在当今社会还有太多太多。所谓“吃一堑长一智”，今后你在行路途中要吸取教训哦。好在你还年青，又能痛定思痛，哪儿跌倒，哪儿站起来。相信你今后在这条职业道路上能“行稳致远，进而有为，莫失心所念，万物尽可待。”在小伙子一叠连声的致谢中我走出了那家维修手机的店铺，一溜青色的麻石板路上满是坑坑洼洼脚印的太平街把我送回了我姐姐家中。
心情散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