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男人的烦恼,多半是从谈对象开始的,一点不假。
在我们那个时代,找女朋友,谈对象,不到一米七的男孩被称为“二等残废”。严重的是,我身高不足一米六,连“三等残废”都不如,纯属“等外品”“处理品”不合格之类,皮肤白净的高个子的姑娘见了我,会视而不见,嗤之以鼻。
上世纪90年代,谈恋爱,靠媒人介绍是天经地义,没有媒人介绍,自己在电影院前乱认识,乱恋爱,是动机不纯洁,思想不健康,是无组织无纪律的表现,会招惹别人流言蜚语,在你背后指指点点。明媒正娶了几千年,封建习惯一下子改不过来。
因为我的先天“硬条件”太差,早就不奢求“一见钟情”“英雄救美”黄粱美梦般的自由恋爱,无奈之下只能寄望于正统的媒人介绍。
我大学毕业分配工作后,父母就张罗亲朋好友找介绍人。事实上,我讨厌介绍,讨厌介绍人。因为还没有和女方见面,已先被介绍人左盘问,右盘问,像面对公安机关审讯,面对查户口的户籍警,你必须如实申报:
家里,是城镇户口?几口人,几间房?住在哪里?是新房,旧屋,还是单间宿舍?在哪儿工作,吃国粮吗?是国营单位,还是集体单位?每月多少工资?
特别是,还要报身高,到一米七没有?尽管我父母想尽了各种办法,托人高价弄来一双增高鞋,似乎感觉增加了五六公分,实际离“标准线”还是有差距的,但只好含糊其辞地应付介绍人:基本上接近一米七,无奈把难以启齿的隐私统统抖出来。
抖完了,牲口般地被人牵着走。见面是严峻的考验,到了双方见面地点,男女见了面,就互相用挑剔的眼光找对方的缺点,机械的谈话,走路离开三公尺,弄得你,不可能有什么“感觉”。
二
倘若真得提起见面的感觉,我倒是有2次颇似“走桃花运”的见面,至今印象深刻得很。
一次,见面的女方是大学毕业生,个头也不高,活泼可爱,还蛮健谈的,她瞥了我一眼后,便主动把身旁的男子介绍给我:他是我同学,又是同事。这位个头和我差不多的男子,走过来并肩到我身边,也很热情地伸出与我握手:你好!闲聊几句客道话,尔后便各自散去。在我回家感觉自我良好的时候,介绍人泼来一盆凉水:女方回绝了,原因是男同学标准身高一米七,站在我身旁明显高出一截,我顿时无语以对,索性女方的男同学是专程来检验我的个头的,我顿感自尊受到莫大的伤害。
又一次,见面地点在女方家中,女孩的父亲俨然是一名国家干部的模样,我很不自在地坐在客厅沙发上,接受他面对面的郑重个别谈话。分配在基层工商所工作不久的我,也谈不上工作阅历,高度紧张的我竟抖抖索索地答不出他的盘问,那情景着实令我汗颜。女孩却落落大方地请我去她的“闺房”,算是打破了尴尬的气氛。其实女孩的“闺房”就是书房。我下意识地剽了一眼,书柜里堆满了历史、哲学类书籍。书桌上一本颜真卿《颜勤礼碑》字帖和几张临写好的作品。女孩心无旁骛地讲述一些人文历史、哲学思想和传统书法的观念。虽说我也是喜欢历史文学、酷爱书法绘画的有志青年,曾在大学期间举办个人画展,满分100分的高考历史试卷,我竟然考了98的高分,高三阶段我的马克思辩证唯物主义哲学考了全年级第一的好成绩。但毕竟初次见面,在高谈阔论的姑娘面前还是要谦虚些,我只是不显山露水地夸赞附言了几句:嗯,学得深,写得也挺好的!回家后,我便沉浸在总算找到兴趣相投的女友的喜悦当中。但介绍人还是泼来一盆凉水:女方回绝了,并不是她理想中艺术家的风度和学者的才气,我顿时明白了,我不是她想象中的“菜”,归根结底是我的“海拔”太低。
三
我的“对象”,是航运公司下属兴丰商店的职工,是先后2次介绍才认识的。在我上大学期间,在县商业局做校长的舅舅同事介绍给我一位退役海军军官的女儿,当时我父母考虑我在上大学,这件事也就搁下了。毕业工作后,在交通局做会计的大姨娘好友又给我介绍了本系统航运公司兴丰商店工作的女孩,也就是几年前舅舅介绍她父亲是退役海军军官的姑娘。几经介绍对象的挫折,我已经不抱成功的希望了。既然是军官的女儿,这次我干脆穿上崭新的工商制服,戴上大盖帽,脱下增高鞋,脚穿黑亮皮鞋,带着很有军人的气质,雄赳赳地去女方,潇洒走一回。
一路上,我气度不凡地朝女方家而来,远处门前蹲着一个约5、6岁胖墩墩的小男孩,见到我突然起身转头叫喊:“姑姑,警察来了”。我踏进女方家中,女孩坐在堂屋大桌子前捂着嘴腼腆地笑着,女方母亲热情地张罗着让我们坐下,便和介绍人寒暄客套了几句,女孩一直不吭声地坐在旁边偷看了我几眼,我们喝了一碗红糖枣茶后便起身回去了。回家后,除了女方家人很热情外,我倒也没有什么感觉。介绍人回话,女方母亲约我再到她家坐一坐,其实我也无所谓了,去就去吧,反正也没有什么感觉。
于是,我又去了女方家。进入堂屋,没有看见女孩,只见她母亲四周张望,她二女儿急匆匆地跑来说:姐姐从后门溜出去了。她母亲急得更是六神无主,喃喃地说:不好意思,这个鬼丫头又不知道跑哪儿玩去了?我心里明白,是你女儿看不上我哟,肯定嫌弃我的身高。我便大度地说:没关系,我先走了。回到家没几天,介绍人带话,女方母亲无论如何让我下午下班后再去她家一趟。我寻思,女儿躲着我不见面,何必再去丢架子呢?但经不过介绍人苦口婆心地劝言,我只好厚着脸皮再去一回。
立冬后,天黑的越来越早,我下班来到她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走进她家客厅,眼见正坐在大桌子前织着毛线的女孩,白皙的皮肤,昏黄的灯光映衬着她那瓜子型的脸、大大的眼睛、秀气的鼻子、饱满的小嘴,一头乌黑透亮的头发扎成了一束“马尾巴”,活像是刚刚出水的嫩藕。说实话,我真是第一次认真地注视了她。她母亲又热情地招呼我坐下来,悄悄告诉我:后门被我锁起来了,今晚多坐会儿,我已经包好的饺子,晚上一起吃饺子,夜宵我煮面条给你俩吃。我被她母亲的热情感动了,连声应允:嗯嗯!
“织毛线呀,有这手艺挺好的!”姑娘不吭声,我只好主动搭讪。
“都怪我妈,非让我打个围巾给你”姑娘好像在赌气地回了一句。
我顿感飘来阵阵春天般的暖意,生平第一次听到姑娘为我打毛线,心里当然是十万个愿意,嘴笨的我却生硬地推辞了一句:
“要是你忙的话,不用打了,我去买一条围巾”话脱口而出我立即后悔了。她只是剽了我一眼,又低头打毛线了。
“平时你喜欢看什么书?”姑娘好心好意织条围巾给你,你却要去买,我知道说错话了,连忙转移话题。
“我最喜欢看金庸、古龙和梁羽生的武打小说,最欣赏的人物是黄蓉……”我的话题似乎打开了她的话匣,她竟顺着话题谈论下去。
见她滔滔不绝地谈起了香港武打小说,我也感化了。说实在的,那个年代的青年人最时髦爱看的小说,就是一文一武,文是琼瑶的爱情小说,武是金庸的武打小说。当然我也不例外,毫无谦让地谈论心目中的崇拜人物故事。接着又转题谈了上学。我说,1984年曾在城西中学复读一年。她说,1985年她也在城西中学上初中,碰巧我们是同一个班主任吴老师。于是,我们共同话题一直延续下去。后来,她讲述了她家的一些情况,她八岁的那年,做过海军舰长的父亲转业到航运公司工作后不久病逝,10多年来母亲含辛茹苦地把她和哥哥、妹妹养大,她初中没毕业就安置到航运公司上班。那年我舅舅同事把她介绍给我的时候,她才19岁。我问她,第二次见面躲着我,是因为我的“标准线”不够。
“你向高个子买身高吧,一万块买一公分,高出标准线部分,你就用斧头再砍几公分去吧,我还嫌太高太瘦哩!”当然都是傻话,疯话,谁都知道买不成的。但她的回话,我顿感自己的形象高大了许多。
我明白了:那年介绍是我家回避她家在先。这也许就是前世姻缘,这一次真的是相知相识了。那一晚谈了很久,热气腾腾的水饺和面条,让我吃的又实在,又暖和。
许多年过去了,我早已淡忘了当年谈对象身高烦恼的滋味,只记得那天晚上,在“对象”家吃的水饺和面条充满着浓浓的家的味道。今年是我们结婚30周年的珍珠婚,我们的生活一直像珍珠一样有光泽且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