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非常盼望过年,因为那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光。
一进腊月,家家都在准备过新年:蒸馒头(葱花卷、米团)、倒糕、购年货、缝制新衣。我母亲除了白天上班,所有的空余时间,都在帮孩子们张罗着“新衣”。
儿时的过年里可以穿上一件新衣服、一双新鞋子,多是母亲亲手缝制的。我最喜欢母亲亲手做的黑条纹绒的布棉鞋,千层底的,鞋帮里续上白白的棉花,从不烧脚,穿上了总喜欢多走几步路。孟郊云:“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而今回家过年的少了,还要央视要做公益广告来号召大家回家,可见漂泊的游子已经不再穿由母亲做的千层底了。
我是家里独子,每年过年全身从上到下,总能穿上新做的一件褂子、一条新裤子和一双新鞋子。姐姐和妹妹只能拿大改小,经过母亲精心设计,浆洗缝补后,给姐妹们穿。她们都很乐意,因为,母亲改制的衣服十分讲究,长短对称,大小适宜,就连补丁都是五颜六色、形式多样:有的像花儿,有的像劳动工具。虽然,看上去并不鲜艳,但很得体,也很别致。
到了腊月二十八、二十九,我就跟随父亲去热闹的大街上买上几张红纸,带上自家蒸好的葱花卷、糕点到巷头郎中王德兴先生家中,请他写春联和福字。至今还记得那情景,王老先生不紧不慢地拿出毛笔和砚台,让我替他磨墨,用剪子把红纸裁出长条和方斗,沉思会儿,便挥毫泼墨,那淡淡的墨香和着爆竹的火药香,酵出了一天浓浓的年味,也亮堂了整个过年的心情。王老先生那几天特别地忙,父亲就让我跟着先生边帮忙边学练写字,写自己家的、写亲戚的、给邻居写,红红地摆了半个院子,和院子里晾着的馒头、葱花卷、米团一起,成为了舒家大巷年货中的一道文化风景。
巷头巷尾的人们来取对联了,带着对文化以及文化人的尊重,带着一脸的喜气捧走,然后打上一铁勺糨糊,贴上一副副红黑分明的对联,也贴上了一年的期盼。直到巷里每一家门前,人们都驻足下来,看一看,读一读,在物质贫乏的春节里,人们却尽力地寻找着精神的富足。而今,遍地售卖印刷的对联,红底金字,装饰精美,却觉得红纸金字的搭配有点俗气,缺少了手写桃符的古朴和雅致。那时手写的对联,好像是母亲亲手蒸的葱花卷,味道是那样喷香。心中不禁弱弱地想,若干年后,我们的子孙们是不是觉得对联就是印刷的呢?
当过年的日子终于盼来了时,我们会不相信似的心里一遍又一遍默念着:“过年了!”“这就是过年!”除了要贴对联,贴“福”大字,贴杨柳青“年年有余”的年画,听着此起彼落的鞭炮声,感受着这种过年才有的浓烈的气氛之外,最让人期待的,还是大年三十晚上的团圆年夜饭。
小时候,不止一次陪母亲煮过年饭。母亲自然无须我动手,我能做的,无非是紧挨着她坐在那条窄长的灶凳上,看着她用柴火烧熟那锅饭。由于精心量过米与水的比例,精心掌握火候,总是格外松软,格外香。
已经有很多了,我家的年夜饭都是一个菜谱:红烧芋头,红烧鲢鱼,红烧肉,烧陈汤。红烧芋头寓意来年能遇上好人,不管事业、外出、个人结交等都会有好人相助,万事如意;红烧鲢鱼寓意连年有余,幸福美满;不管哪个人家有大事,红烧肉是最大的一道菜,平时狠难吃到红烧肉,那年夜饭也就“自己看得起自己了”;陈汤里的豆腐在家乡读“偷富”,来年在不经意间就能偷偷地富了。
家乡的年夜饭做这几道菜来象征、寓意来年人们能过上好日子,走向幸福生活,如今生活条件好了,家庭富裕了,这几道菜平时经常吃。但,无论是当年吃的那几道菜,还是如今满桌佳肴盛馔中还必须有这几样菜,我想,不要忘掉穷檐漏屋、敞衣粝食的年代里能吃上这些菜,更不能遗忘祖辈传下的这些菜肴,才使人们今天过上如此幸福的生活。
等吃过年夜饭,一家人坐在一起,父亲会从箱子里取出给我们的礼物,这才是最让人激动的“年”。瓜子、花生、柿饼、糖果、鞭炮,都是由父亲按人头分的。我们拿到这些宝贝之后,都会藏在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轻易舍不得用。特别是大白兔糖,给了我们最初也是一世关于“甜”的全部理解,至今仍顽固地主导着我的味觉,好像除糖外,其余的甜都不正宗似的。
大年初一早上起来就开始兴奋了,一个上午跟着父母去七大姨八大姑亲戚家拜年。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给长辈拜年,因为一定会有压岁钱可以拿,小手接过红彤彤的小红包,心里甭提有多开心了。平时不爱跟大人打招呼的我们,现在见了谁都不怕,因为总会有压岁钱塞进口袋。几天下来,俨然成了个小富翁。
从正月初一下午,我们在家里连面都不闪一下,早就跑到大街上热闹的地方去了。大街上,到处是人影,到处是人声。大街上路边总会有一个卖鞭炮的小摊子,我们几个孩子凑凑身上的钱,买些小鞭炮和花炮,就足够我们玩上一下午了……放炮仗时一个人是没什么意思的,要和小伙伴们一起,走一路放一路,直到现在,还能在梦中听到那伴随着炮仗炸响而传遍大街小巷的“咯咯”的笑声……
正月过年里,我们小伙伴们一直处于兴奋的玩耍。当时,我们最喜欢到沧浪河对面南岸的任家垛晒稻场上,去玩捉迷藏、推铁环、摔钱堆子、抖空竹、放风筝。如遇上雪天,也玩堆雪人、打雪仗,用筛子捕捉麻雀。特别是抽“蒋秃头子”(陀螺),我们最来劲。在大家的心目中,“蒋秃头子”代表坏人,毛主席代表好人。因此,只要“蒋秃头子”不倒,我们就使出浑身解数,坚持抽下去,直到它摇摇晃晃,躺在地上不能动了才肯罢休。回到家后,似乎已经睡着了,但耳畔仍然回荡着叫喊的声音,嘴里梦呓着还吆喝起来:哎嗨哎嗨哎嗨,使劲掼呀!……
“新年到、新年到,穿新衣、戴新帽,包饺子、蒸年糕,打灯笼、放鞭炮。”这是我们小时候的一首儿歌,那个时候对于“年”的盼望很多很多,所以过年就成了孩子们一年中最快乐的事情。
如今,过年不得放鞭炮,年夜饭也连续多年都提前定在“国际大酒店”。小孩子们整天蹦啊、跳啊,盼望着欢天喜地的过年那一天。但不知是什么原因,我好像再也找不到儿时的那种快乐,再也找不回那种亲情温暖的心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