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乡里。先是在岳母家看到一堆野竹笋,儿子骄傲地说他和小朋友去掰笋,掰了几个大竹笋。然后到老家对面的店子里买东西时看到了散落一地的竹笋皮和鲜嫩的竹笋,看店的老人说笋子是儿子掰的,自己闲着没事把笋皮给剥了。回到家,邻居大嫂问起我是不是对门商店的老太太掰了很多笋,说自己之前也掰了一些。山里有笋吗?我感到疑惑,现在只看到满山的坟头和灌木。母亲说有,在庙附近就有,但是她掰不了,弯一会儿腰就感觉腰疼。邻居大嫂又说起自己前段时间还去摘了艾叶,做了艾叶粑粑,问我吃不吃,带一些回城吃。
晚饭,尝到父亲从水库钓到的鲫鱼,味道分外鲜美,主要是里面放了薄荷。我问薄荷是哪里摘的。母亲说就在菜园里。听口气,这东西也是到处都长,寻常得很,根本不用栽培。但是,我刚才去菜园没留意,只看到长得丰茂的大蒜,藠头,这使我想起了以前春天门前路旁、沟渠旁到处都长的野藠,小时候经常摘野藠叶煎鸡蛋,它使鸡蛋味道特别香。春天,春天,多么好的季节,野笋,野艾叶,野藠,还有野蘑菇,记忆中漫山的野笋、野蘑菇,遍野的野艾叶、野藠,这些野生的食材滋味多么鲜美,尝一尝齿颊生香,让人感到生活的味道就该如此香浓、鲜美,让人容易感到满足,并因这种满足而快乐。质朴的满足,质朴的快乐,来自质朴的寻常的食材,天然的野生的食材,蕴藏着自然、季节、水土的独特风味的食材,蕴藏着一个地方独特的风俗文化、生活习性的食材,难怪张季鹰见秋风起,想起故乡的菰菜羹、鲈鱼脍就起了乡思,感慨道,“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毅然挂冠回家。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地方,适意的生活,平凡的生活,它让心灵栖止、淡泊、安宁。
如今,山里还有笋与蘑菇,但是多了许多坟墓;而田间小路、小溪小渠都不见了,曾经这些地方最容易见到艾叶、野藠。以前出门就可见的东西,现在看不到了,要到远一点的地方才能见到。哎,疏远了。它们还在,只是疏远了。就像老家的亲朋故交,还在,只是疏远了。这片土地的面貌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改变了。你对亲朋故交说,常联系啊,不要疏远了。可还是疏远了,因为不常联系了,因为大家的生活方式改变了,愿望是无力的。
第二天早上离家返城,母亲去旁边邻居大妈家买鸡蛋,邻居大妈送来几棵青翠的油麦菜,住在马路对面的我小学时代的老师叫我母亲去摘了一些冬苋、韭菜、薄荷给我带回去,邻居大嫂给我送了艾叶粑粑,岳母给我装了一袋野笋。我回来时,车子后备箱空空的;离开时,车子后备箱满满的。满满的,是这片土地的产出,是浓浓的质朴的乡情,它拉近了我与故土的距离,尽管我仍然不无遗憾地感到生活方式与生态环境改变带来的人与乡土人情的疏离难以扭转,但我还是希望能经常回来看看故乡的四季,寻找熟悉的生活气息,感受质朴的风土人情,哪怕一切终将改变,只留下乡愁在记忆中流淌,只留下气味在文字中飘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