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春节,我又想起了父亲。
2006年北京萧瑟的秋天,父亲像一片飘零的秋叶,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在父亲离开我们的10个年头里,我几乎每天都思念着他,“子欲养而亲不待”的痛楚,像一根钢针插在心里,时时作痛。
父亲的身体一向很健壮。2003年不幸患上了脑血管疾病,虽三番五次在北京住院救治,但病情还是一次次加重,最后只能卧床,卧床10个月后,终于撒手而去。
叶落归根,父亲的根在河北那个有着传奇色彩的小村庄,但父亲在安庆生活了近五十年。在安庆,父亲成了家,有了妻子、儿女和朋友。安庆才是父亲的根。如今,父亲长眠于安庆西北郊那片墓园中,永远回到他热爱的城市,墓后那株松树四季陪伴着他。
父亲14岁就随南下部队来到南方,在东流县委当起了一名通讯员,习文练武,活泼向上,几年后,父亲从安庆地委机要局参了军,在南京和遵化等地服役。在部队,父亲刻苦学习,积极创作,一天没有上过学竟创作了几部话剧,并搬上了舞台,代表部队进京向国家领导人汇报演出。退伍时,部队领导征求父亲意见,是回老家河北还是回安庆,父亲毫不犹豫选择了安庆。
到了安庆,父亲在市邮电局机要科工作,上世纪五十年代,机要工作危险性大,责任重,父亲每夜都把枪放在枕头下睡觉。出色的工作,使得父亲荣获省级劳模等多项荣誉。九十年代末,父亲退休了,角色的改变使父亲很快适应过来。父亲不嗜烟,不玩牌,退休后,就埋头进行创作,每天伏案数小时,写他的自传《从黑山村走来》,一写就近8年。在父亲书稿清样录入电脑、女婿写序、准备出版时,父亲却病倒了,这一病就再也没有起来,成为我们儿女的终生遗憾。
父亲四十多万字的自传,从贫苦的童年,到立志从军;从五十年代火热的社会主义建设,到六十年代艰苦的岁月及文革时期的是非颠倒;从改革开放又迸发热情,到退休后幸福的时光……堪称一部共和国发展简史。父亲的自传,朴实无华,但情真意长,写他身经百战的父母和首长,写他亲如手足的战友,写他相濡以沫的妻子和三个让他欣慰的儿女。
父亲人品极佳,北方人特有的善良和厚道,使他很有人缘。在安庆,父亲没有亲戚,但他并不孤独,他的战友、同事和朋友,都一个个亲似兄弟。我经常去墓地看望父亲,每次惊讶地发现,父亲的坟上总有几枝新采的鲜花。
我特别怀念与父亲对饮的情景。从省城求学回来工作后,我就一直住单身宿舍,只要回家吃饭,父亲总不声不响地放上两个酒盅,我们面对面坐在小桌边,对饮起来。善谈的我们,此刻却少有话语,成了一对寡言人。至今在父亲的老宅里,我还保留了一瓶我和父亲最后喝剩下的那半瓶白酒,每每看到它,我总抚摸良久,泪湿双眼。我不舍得把它喝掉,总希望哪天和父亲再默默对饮。
父亲对音乐就有极强的领悟力,不论什么乐器,他捣鼓几下,就能演奏。早年在部队,他用一只炮弹筒,做成了一把二胡,伴随他度过火热的青春。父亲不懂乐理,不识乐谱,却能自由演奏,且琴声悠扬,悦耳动听。北方人的父亲,退伍到安庆后,却对黄梅戏情有独钟,节假日,父亲为母亲和我们兄妹伴奏,痛快地唱上一段黄梅戏,其乐融融,仿佛就在眼前。
父亲走后相当长的日子里,我常常精神恍惚,有时在雨夜无人的大街上,我骑着摩托车,呼喊着父亲,泪水和着雨水在脸上肆意流淌;有时真想找个地方好好痛哭一场……
我总是愧疚——长大后,从来没有拥抱过父亲,在父亲生病期间,我几次都冒出想拥抱一下父亲的想法。不善表达感受的我,总觉得不好意思,而没有伸出儿子的双臂。如今父亲走了,我再也没有机会拥抱父亲了。这个感受一直折磨着我,让我遗憾深深。父亲,今生儿子欠您一个拥抱;来生,您还做我的父亲,让我紧紧地拥抱您。
又要过年了,父亲只有静静地在安庆那片葱绿的墓园中一个人过年,儿子要到北京陪母亲。父亲,不要寂寞,儿子的心中永远有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