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一段时间,大街上到处都是自行车。仿佛一个社会,就在演奏着一部自行车的交响曲。
我十多岁时,父亲将自行车从他的工作地,骑回了乡村的家。好几次,趁他没在意,我将自行车偷了出去,在田埂上、场地上学着骑。一两天下来,还真就学会了。代价是,几次钻了草垛,几次冲进了泥巴田,几次……
衣服破了,流血了,根本不在乎。在乎的,是没有自行车可以继续骑。心里更惦记着,要是能骑到马路上去闯荡一番,那才叫过瘾呢!
十八岁那年,我在县城里的一家工厂上班。工厂距离我和父亲住在一起的宿舍,差不多3公里的行程。父亲带领工作队下乡了,我成了孤家寡人一个。工厂不管吃住,也没有交通工具。我要早出中归,中去晚回,还得做饭解决自己的肚皮。每天,从宿舍到工厂,来回三趟,要跑10几公里。早晚还可以,中午太紧张,时间根本不够用,吃饭囫囵吞枣,走路必须小跑着,好似在进行一场马拉松。
宿舍到工厂,要经过一条河,有大桥连接着,路很好走。河北的路段就是河堤,堤下是一条小路,枯水时期,河水很浅,垫上几块石头就可以过去了,比走大路要近三分之一。可惜,枯水期很短,一年加在一起还不到一个月,走大路依旧是必然的选择。
常常,走在大路上,会被一闪而过的自行车吓出一身冷汗。看着远去的自行车,心里在想,我要是有辆自行车,该多好哟!
初当工人,是学员,一个月的工资18元。一辆自行车要100到200元,想要买自行车,不亚于白日做梦。
有人提议“抬石头”。就是一帮小青年,每月从工资中拿出几元钱,集中起来给某一个人使用。每月如此,直至参与“抬石头”的人都使用了一回,这一轮的“石头”就算是“抬”完了。
我毫不犹豫地参加了“抬石头”,抓阄时,却抓了个末尾。就这么着,先为别人“抬”了一年多的“石头”,我才得到了150元的“石头”。结果,拥有了一辆属于我自己的,还是上海永久牌的自行车。
古人说,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是人生最大的快事。我敢说,有了自行车的我,比古人还要开心快乐。
看着崭新的自行车,这摸摸,那捏捏,简直不敢相信,这车是我的了。到了手的自行车,倒舍不得骑了。双手拉着自行车,在宿舍的大院里遛了好几圈。看到有熟人来了,也不知道说话,只一个劲地咧着嘴傻笑。直到有人问了:“不会骑?”
这才翩然翻身,跨上车子,一脚踏下去,车子飞也似地跑开了!
那时,路是石子白灰混合碾压而成,坑坑洼洼的,灰尘也多。自行车在这样的路上跑,无论怎么小心,都无法避免灰尘的侵袭。我把工厂发的棉纱手套拿了一双出来,塞在坐垫的弹簧里。休息时,别人扎堆闲聊,我则蹲在自行车的边上,掏出棉纱手套,先擦龙头,再擦大杠、挡灰板。然后,沿着钢丝的间隔,一寸一寸地擦着车轮的大圈。不将其擦得雪亮,决不罢休。
下雨天,自行车是不能骑的。大圈、大杠,若是弄得都是泥和水,还不心疼死我了!
有人跟我开玩,说:“好家伙,这比女朋友还要精贵呢!”
可不!我心里就是这么想的。我的女朋友能和我走到一起,自行车还真的立功了。
住在一个方向的工友有十好几位,其中女生占了一大半。她的体质较弱,干重活有点困难。但是,工作的任务,工人的荣誉等,都容不得她不干。这一干……
我骑自行车了,闪闪地从她们的身边穿过。她们一路走的差不多五六位吧,眼睛齐刷刷地看着我的后背,仿佛我就是那初升的一颗星星,能将大地照亮。
我闪过她的身边时,心里头咯噔一声,像是被一头梅花鹿撞击了一下。不由得,对她多了一份牵挂。
每天下班,我还没走呢,就有人过来了,有事没事地说闲话。我当然明白,想搭个便车呗。
让别人搭便车,那就不如让她搭便车。奇码,帮了最需要帮的人,解人之困,助人为乐,岂不是美事一件!
偏偏,她还不搭理我,一副我行我素的姿态。就是我的自行车故意在她的身边缓缓行驶时,她也不为所动。与她一道走的人,看她没有上自行车的意思,便毫不客气地坐到自行车上了。即便我不乐意,却也不能说什么,只得双脚一发力,飞也似的前进了。
一次这样,两次这样,很多次这样!工友们好像明白了什么,不好意思再抢她的“自行车”了。她呢?感觉再拒绝,就有些不近人情了,也就勉强接受,坐上了我的自行车。
这一坐上不打紧,打紧的,是从此就上了“贼车”,下不去了,成了我自行车的常客,直至……
若干年后,我们成了家,有了儿子,组成一个三口的小家庭。我的自行车依旧,只是不再那么亮丽,却也没有任何一个部件损坏,是我们这个小家庭里的一个大件。不同的,是我们都转岗到机关上班,居所就在我办公室的楼下,上个楼梯就到了办公室。
家庭生活中,自行车的作用非常大。买菜、买米、买油,买煤球等,都需要它。有时,要去某个部门办事、开会,也少不了它。最关键的是,儿子上幼儿园要接送,若是没有自行车,就不知道有多么不方便了。
有一回,去上级机关开会,临时指定我和几名同志去某地处理一件事。还是说走就走,根本就没有时间跟家里人打个招呼,骑过去的自行车也不能送回家去。我与另一位也骑自行车的人商量,将两辆自行车用一根链条锁锁在一起,放在会议大楼一楼的楼梯口处,我们便绝尘而去了。
没承想,要处理的事件有些麻烦,一下子住上了三四天才处理好。我们回来时,第一要紧的事,就是找自行车。可是,会议大楼一楼的楼梯口处,哪里还有自行车哟。
顿时,我们两人都傻了。左找右找,楼内楼外到处找,甚至找了其他的办公楼,什么都没有。问了好几个人,也都说没看见。我们……我们只能各自回家了。
她见我是步走回来的,什么也没说,就像不知道我丢了自行车这个事儿一样。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依旧在上级机关做事,也就只能步行了。抽空,我们还在找自行车。可这自行车就像是遁地而走,无影无踪,无声无息。我和那位同志,成天心事重重,做事没精神,像遭了霜打的茄子,就要枯萎了。
一天下午,我下班回家,打老远的,看到我家门口放着一辆自行车。我的眼睛一亮,这不就是我的自行车吗?怎么……
我站在自行车的边上,左瞅瞅,右看看,根本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使劲地拍了几下脑袋,再看自行车!就是我的自行车呀!不由自主地摁响了车铃,似乎要告诉别人:我的自行车还在呢!
她从屋内出来了,两只眼睛迷迷地盯着我,一丝神秘而怪异的神色告诉我,这自行车有故事了。当然,我只是憨憨地傻笑,什么也不敢说。
她说话了:“这几天装得有点累吧?”
我还是什么也不敢说,心里倒踏实了。因为,自行车在,一切都好说。
倒是她忍不住地大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说:“车子骑走了,人也走了,难道就不怕被人偷了?”
我使劲地摇头,表示不会的。
她又说:“不教训你一下,你可能不长记性!”
她不笑了,想要正色地跟我说什么。一时,却又忍不住,还是笑了,笑弯了腰,都蹲到地下了。
又说:“你俩到处找自行车,怎么就想不起来去门卫老王那里去找一下?我叫了一个人,我们好不容易才将车子搞到门卫老王的院子里头。你将车子锁在哪儿,儿子上幼儿园我用什么接送?”
我心里非常明白,她说得都对,只是……我无可辩驳,只能装傻充愣。倒真佩服她的智慧与沉稳,居然……我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她却“我自岿然不动。”
就在儿子读小学三级的那年夏天,她领着儿子在门口玩,却不知道怎么了,一辆装了几根大木头的三轮车,从楼后开来要出大门而去。就在要出门未出门之际,三轮车却一个左转弯,开到我居住的屋门口去了。门口处,不仅有她与儿子,还有我的自行车。
三轮车看似简单,失控了就如同一头野牛。更关键的是三轮车上的大木头,携带着一股风,直直地向人与自行车撞去。
她受伤了。幸好,儿子被她护着,只受到了惊吓。惨的是自行车,被撞倒在地下,龙头把手歪了,三角大梁斜了,挡泥板也变了形。
肇事人无论怎么道歉,怎么处理后续的问题,自行车已然成为另类。
事情发生时,我不在家。待我回来时,只能面对现实。即便我很是不甘,满心都是气,又能怎么样呢!
一个星期以后,她出了医院,儿子的精神状态也趋于平和。自行车送去修理店,倒也修得能骑了。可是,怎么看,怎么难看,像是从垃圾堆里掏出来似的。我这心里头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
我收了肇事人该支付的医院费,却没有要他一分钱的赔偿。相反,倒将自行车送给他了。俗话说:眼不见心不烦,算是自己给自己一个不生气的理由吧。
我的交响曲摁下了暂停键,心里也确实有点不舒服。这只能算是一段小插曲,更多的过往与故事是美好的。那跳动起来的音符,则长久地回荡在我的耳旁。
2025年2月19日写于合肥巢湖北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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