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散文

锄板上的日月星辰(散文)

作者:满山红叶   发表于:
浏览:0次    字数:2888  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66998篇,  月稿:6547
父亲特意让铁匠淬炼一把小锄板,比父亲用得锄板小几公分,锄把是刺槐树,砍倒后经过几个日头的暴晒,趁着还有点湿气,镰刀上来修理掉树皮,再在火炭走一遭。笔直,强壮。锄板穿在把上,螺丝钉紧,一把锄板浑身精气神儿,像个毛头小伙子。散发着一股浓浓的木头味儿,五月初的村庄,淡淡的绿,平静且安详。南河的水,清澈透明,几只鸬鹚停在沙滩,梳理着羽毛。大地向来沉默不语,什么也不说,又什么都说了。季节在大地转换,轮回。村子就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渐渐老了。老了的岂止是村子,在村子身体上住着的草木繁花,竹篱茅舍,一砖一瓦,一沙一石。一只猫,一条狗,一匹马,一头牛,以及一茬一茬被收走的庄稼,都在光阴里弹奏着各自的爱恨浮沉,剪不断。理还乱的故事,我开始像南河的一条小鲫鱼,尾随在父亲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父亲学锄地,那会子我已经八岁了。八岁意味着什么?乡村的孩子,最先接触的自然是一天到晚干不完的农活,起五更爬半夜捯饬土地,父亲的理念是,穷人的儿女早当家,早干活。

  

  对,父亲在前,我在后。巴掌高的玉米,嫩生生的,有一丝娇羞。站在垄台上,风一摇,它就轻轻晃一下身子。嫩嫩的玉米苗,掐得出水儿,父亲说,双手握着锄把,右手做前锋,左手紧随其后,左右手保留一尺距离。别靠太近,这样力度平稳。锄地的时候,注意力集中,不能分神。锄板浅浅进入土地,蜻蜓点水似的,游刃有余穿梭在玉米苗和玉米苗的空隙。草根如果扎得深,用锄板一点一点刨,俗话说,斩草除根。锄完的草,弯下腰捡起来,归拢到堤坝埋掉,不然,过了一宿,第二天它又起死回生。不可低估草的生命力,父亲言传身教,锄板在父亲手中,伸缩自如,仔细观察像一条蛇在爬行,锄过的地,土被松弛,细腻,新鲜。垄台依旧保持原来的规则,父亲在南河屯是出了名的庄稼把式,种地,打理果园,垒墙,造房子也是行家里手。

  

  我手脚并用,不听使唤。锄板是向前走动,整个人机械,木木的,发板,不灵活。操作不得要领,越紧张越出纰漏,一不小心,锄板一口吞下一棵玉米苗,甚至连根也拔出来了,完犊子,闯祸了。我停下锄板,小绿豆眼紧张兮兮盯着父亲,等着父亲雷声隆隆的呵斥声。父亲没训我,以前做错事,不是挨父亲的鸡毛掸子,就是罚我不吃饭。我怀疑太阳从西边出来的,拧了一下大腿,妈呀!生疼。确信不是做梦,父亲居然蹲下身,将玉米苗上下看了看,说,重新栽上,没问题。父亲挖了一个坑,把玉米苗栽好,培上土。去南河边用一只破铁舀子,舀了水,浇一浇玉米苗,父亲给了我信心,我继续锄地,这次我吸取教训,锄板落在玉米苗附近时,我放慢节奏,一下一下,弓着腰来进行。眼睛死死盯住玉米苗,身体的力量集中在手上。谢天谢地,逐步掌握锄地的要领,父亲鼓励我,不错,就这么干。苗锄掉了没问题,有双苗的挖一棵补上。锄地也是有学问的,首先,你当放松神经,对土地,对每一棵玉米苗怀着一颗敬畏与热爱的心,不能糊弄,不要敷衍。那是一个一个美好的生命,你想啊,把玉米苗养大之后,开花结出金灿灿的玉米穗子,我们一家人才有粮食吃,一屯子的人都靠粮食活着,一座城市也是粮食喂养的,你看,玉米苗不是普通的草木了,是不是?父亲说到此,蹲在地垄上,掏出烟口袋,捻了一支喇叭筒烟,划着一根火柴,火苗一闪,纸烟也袅出一缕蓝盈盈的烟雾。父亲眯缝着眼,宠溺的看着这块庄稼地,看着看着,眼里含着泪水。那一刻起,我知道黄土地上的父亲们,对村庄,对土地的挚爱,刻骨铭心又忠贞不渝。

  

  八岁,我就会锄地了,我挥动着锄板,一垄一垄锄地,小小的身子被大地包围着。坐在田野,闻着油菜花的香,做着诗歌与远方的梦想。

  

  南河屯的土地不多,也不少。锄地常常锄到日落西山,鸟雀归巢,父亲才肯松口,歇一歇。一轮明月爬上树梢时,我打了个寒颤,父亲把锄板放在一块大石头磕一磕,抖落掉锄板上的泥土,脱了农田鞋,鞋底沾着的黄泥,摔掉,一阵臭脚丫子味儿扑来,粉色衬衫被汗渍成一个地图,疙疙瘩瘩的,身上一股汗味。锄完地,第一件事到南河泡泡脚。

  

  傍晚的南河,宁谧中带着一丝神秘。河面上飞来飞去的水鸟,我叫不出名字,只是感到鸟儿自由自在,如果我有一双翅膀,该多好,一定飞到我向往的地方。河的上游,有人在洗衣服,庞大的杨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一对男女隐匿在树林里,谈情说爱。我想靠近,对方则走远了。

  

  拖着疲惫的身体,进了院子。月影将我和父亲的身子拉得很长很长,木门敞开着,几声倦怠的狗吠,慢慢悠悠飘来,困意一下子上头。月光泼在玻璃窗上,有月亮的夜晚,母亲是不掌灯的,一窗的月光守候着我们父女,门是虚掩着的,父亲把锄板倒挂在屋檐底,我的锄板挂在父亲一边,一大一小,紧紧挨着,相互取暖。多年以后,我才懂得父亲的用心良苦,小时候,我就是一把小锄板,离不开父亲这把大锄板的庇护,大了后,无论我走多远,飞多高,都飞不出父爱的山水,飞不出村庄给我的烟火人间,在外怎样的繁华,灵魂也是在流浪,像一场风在飘荡。

  

  母亲掀开木头锅盖,端出玉米粥,酸菜炖土豆瓣,野蘑菇。两根红薯,几枚土豆,一碗鸡蛋酱,四五棵大葱。放在炕桌上,父亲自己倒了一盅散篓子,一口酒,一口菜。几许清风,几两月光。品咂得津津有味,我扒拉着玉米粥,就着酸菜土豆野蘑菇,把肚子塞得满满登登。推了碗筷,回里屋睡觉。八岁了,母亲给我安排在单间,父母和弟弟在堂屋,里屋和堂屋中间隔着一条布帘儿。父亲晚上坐在月影里抽烟,和母亲说话,我在里屋听得一清二楚。

  

  我十二岁的时候,锄地在南河屯的男女老少劳力中,也是不容小看的。一般人锄地是面朝前方,我是倒退着锄地,倒退着锄地,有一个好处,不轻易刮碰玉米苗,速度也快。往往是我一垄地锄到头,回头一瞅,父亲锄了三分之一。父亲终于锄到地头,我第二垄地,锄一半了。父亲有些恼火,指责我是在应付差事,我让父亲检查一遍,看地上的草锄没锄掉,父亲真就蹲下来,检查了草儿密集的区域,果然,基本锄得利索了,偶有一两棵顽固分子,父亲满意得点点头,嗯,你们课本里有句话说得好: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

  

  我家大小地块加一起有十亩,读六年级那会子,只要锄地,赶上我放假,我是主力,就像踢足球,我是前锋。我这么卖力的锄地,是有奖励的,父亲会给我三元两元,我揣着有父亲汗味的纸票,骑自行车去乡图书馆借阅杂志,或者买几本过期处理的小说,故事会,再奢侈一点,买一把水果糖,一两瓜子,一根麻花,香香肚子,回家。月光如水的夜里,看书,写豆腐块文章。

  

  嫁到另一座村子,嫁给老刘。家中的几亩地,我一个人拿下。从春种,夏锄,秋收,到抠茬子,翻整土地,我是主角,也是配角。硬生生把自己活成一个汉子,不得不感谢我的父亲,他让我懂得一个农民存在的意义和价值,以至于若干年后,我离开村庄,离开南河屯,住在鸟笼里,我笔落的地方,一直是心心念念的老家,以及和老家有关的一切人事物。

  

  前几日开车返回老宅,翻出闲置在厦子里的锄板,发现它生锈了,岁月积淀在锄板身上的,不仅仅是锈迹斑斑,还有那些活蹦乱跳的日子,我的青春,我的韶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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