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雪，似乎在等待另一场雪；一场雪，更像是拥抱另一场雪。母亲站在窗口，有意地打开窗子。从窗外闯入的风，吹乱了母亲的发丝，有些乱舞的雪花花瓣落在母亲的脸上、身上。母亲并没有顾及这些，她只是停在风口，眼眶中，有一汪水，很深很深。
从母亲的描述中，我跟随婴儿的哭声，走进了最早的那场罕见的大雪。汹涌的雪浪，早已淹没了襁褓中的我，本能的哭声。而父亲他从护士手中接过我时，泪眼婆娑。
母亲原本说，父亲想要个男孩，我的到来一定绝望得哭了。或许我和母亲都觉得，这些话，不应该告诉我的，很长的时间段里，影响了我对父亲的感情。当时间将这场大雪一次次地清洗过后，我发现，或许父亲捧着新生的我时，他的眼泪隐藏了更多的细节。
我就这样，从漫长的黑暗来到了光明的人间。人的成见本就是一座大山，只是时光会慢慢慢慢抹去成见的阴暗，让我从山的这边走向山的另一边。
事实上，父亲对我的好，甚至超过了母亲。
我上小学三年级吧，一天，中午的桌上，有我最爱的糖醋排骨，这也是妈妈的最爱。那天上午，我和同桌闹了点别扭，她问我是不是喜欢上了班上的某某某，我当场跳了起来，将她的书包扔到了教室的窗外。中午到家，这事还梗在我心里：好朋友之间开个玩笑，我是不是过分了？在饭桌上的我心不在焉，竟然忽视了眼前的最爱。大约是妈妈多吃了几块，爸爸立即把那碗排骨拖到了我面前：“这碗排骨快要让你一个人包圆了，留几块给颖颖。”母亲似乎也发现了自己的“吃相”，有点尴尬，但她不是轻易服输的人，狠狠地剜了爸爸一眼：“就你惯丫头！不知道是谁，当初还嫌人家是个女孩呢。”就是那天，母亲毫无顾忌地将我出生时的情形“捅”了出来。
原来这样啊！上天就是派我来让爸爸不愉快的，怪不得，我总是让爸爸难堪。
到了晚上，爸爸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按时回来。我看着窗外，外面下着大雨，我缩成一团，像一只无人问津的猫；直到半夜了，还没有盼到父亲的身影，我心神不宁地写着作业，简单的口算题错了又错。爷爷终于坐不住了，带着我出去找父亲。爷爷认准了人在哪里，急赶着走到一户人家，爷爷推开一扇门带着我闯了进去。只见，烟雾缭绕的屋子里，爸爸正在和一群人兴高采烈、热血沸腾地扎金花呢，面前堆满了红红的票子。爷爷手上的青筋爆起，三下五除二撸掉了桌上的扑克，连拖带拉将爸爸带回了家，一路上骂骂咧咧没有停过嘴。父亲一直不出声。我说：“您能不能早一点回家，我一个人在房间很怕。”回到家，我们三人在昏黄的灯光下，爸爸低声咕嘟着，说是想放松一下。
我顿了顿：“爸爸，以后你要早点回家。”我抬起头恰好迎上了他的目光，我虽没有看到爸爸口头的回应，但他摸摸我的脸，用我的小手揪了揪他的耳朵，然后像一个犯错的孩子般，点了点头。从他歉意的微笑中，我似乎发现了些什么。窗外，此刻外面的雨，也恰好停了，室内外显得那么地安静，和谐……
从那以后，爸爸改掉了赌博的毛病，每晚都在灯光下陪我写作业。
那又是一个盛夏，爸爸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张试卷，让我做，他拿着一块表计时。看着试卷上密密麻麻的字，我毫无头绪，一张张草稿纸被我揉成了一个个面团，扔得房间里到处都是，其中肯定有赌气的成分。思考了许久，我似乎摸索到了解题思路，我要奋笔疾书啦！还没疾书多久，计时表就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爸爸喊我交卷。我攥着试卷死活不肯交，还有两道大题没有做完呢，爸爸一伸手，将试卷夺了过去。很快，爸爸给出了分数：65。还好，爸爸没有发火，他开始给我讲解，用笔在草稿纸上划拉着种种。窗外的蝉，叫着一声声“知了”，令我烦躁无比，爸爸讲的字字句句，我连一个符号都没听懂，我感觉到额上、手心全是汗。爸爸扫了我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依然没有发作，我看得出来，他使出了十二分的耐心捺住了性子，要在平时，他早就在我的头上爆炒栗子了。他重新开始讲，告诉我“对顶角”相等的。可是，我压根不明白对顶角是什么妖怪，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终于，爸爸耗尽了他的耐心，拿起高低橱上的戒尺抓着我的小手对着手心就是一阵猛抽。“哭，就知道哭，我已经讲了若干次了。”我拉了拉自己的衣角，我开始逃。房间狭小，门还是锁着的，我逃得跌跌撞撞的，爸爸追着我，大喊着“站住”。我撕心裂肺的哭声，爸爸的咆哮声，惊动了隔壁房间的奶奶。她打开了房门，拉走了爸爸。
我久久不能回过神来。我一向成绩优秀，数学一直满分，在爸爸面前怎么如此的LOW？第二天，我拿着皱巴巴的试卷给老师看，老师告诉我这是下学期的内容。顿时，我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对爸爸的怨恨升上了天。活该他生了这么个得理不饶人的刁蛮公主，那天我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表面上委屈巴巴骨子里义正辞严地讨回公道。爸爸终于知道了真相。他没有像别的家长那样死要面子，强词夺理，而是弯下了腰，抚摸着我的头，诚恳地说：“这次完全是爸爸错了，情况不明，胡乱指导，以后遇到这样的情况，你要毫不客气地指出来。颖颖，你的手心还疼吗？”这是爸爸第一次平等地和我说话，我抬头看了看天空，云朵像一朵朵棉花糖。爸爸的话，似乎也沾着糖的味道，手心的痛烟消云散了。
读小学二年级时，爸爸给我讲“丑小鸭”的故事。他告诉我，要像丑小鸭一样努力，长大了好好学习。我眨着眼睛，幽幽地问了一句：“丑小鸭的爸爸妈妈就是天鹅啊，就是不努力，丑小鸭也是一只天鹅啊！”现在想想，我那时也真是太调皮了。不过，爸爸的话我一直记在心里，都说父爱如山，这话过于宏大空洞。父爱是很具体的，可触摸的，父爱是夜深人静时的一杯热牛奶，是放学晚归时给我留着的一盏灯，是风雨中绝望时刻的一把伞。
父爱，是陪伴我长大的每一天，每一步，更是我陪着爸爸一起成长的一步，又一步。突然有一天，我听到了爸爸的声音似乎从雪地中传来。
“颖儿啊，你可知道，你出生的那天，襁褓中的你其实好可爱，好可爱！”跟随着爸爸，我和母亲拉着爸爸越发粗糙的手，将雪地拉得越来越长，我们脚步声交织在一起，那是这世界最美的和声。
心情散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