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阳光温室内，栽种着各种南方的花草树木，即使在北风凛冽的冬季，室内依旧绿意盎然，这就是“九天休闲谷”——一个以热带植物为参观对象的室内景点。我已不止一次到这里游玩，每次在高大茂密的榕树下和葱郁神秘的椰林间感受热带风光时，都能发现一些新事物。前些天借着春节假期之机陪家人再次去那里游玩时，又发现了一件能勾起回忆的新东西。
沿着曲曲折的小路，在各类植物的间隙中穿行，颇有身临热带雨林的感觉。当绕过一片芭蕉林后，一小片空地便映在眼前，这里除了有一架供游客休憩的吊椅外，在一隅还有两架辘轳毗邻而立。这应该是新造的景观，因为八月份游览这个区域时，此处还只是一个杜鹃花坛。事实也应该如此，虽然辘轳在制作过程中刻意采用了做旧工艺，但仔细观察后就会发现一些端倪，木料的颜色是全新的，甚至还可以看到锯刨的毛茬儿，隐隐约约可以嗅到一缕桐油的气味。
辘轳架在覆盖着青石板的八角井台之上，整体建造风格中规中矩，没有谬误纰漏之处，也没有新颖奇特的地方。近前俯身，从石板的缝隙中谛望井底，才发现这是两口人工假井，拢共也就有半人深，里面更是没有一滴水。这也不足为怪，座落在此本来就不是为了体现它的实用价值，设计师匠心独运，只为借老井与辘轳凸显一种古朴的意境，并给某些人一个睹物思情的触点。
信手摇了几圈没有缆绳和水桶的辘轳，抚摸着其光滑的表面，我的思绪很快被带回到了儿时的农村。
那时我家的菜园里有一口的土井，井底波光粼粼、深不可测，青砖砌筑的井台上有一架辘轳，粗糙而简陋。或在晨曦下，或在夕阳中，父亲裸着古铜色的上半身，佝偻着宽厚的背，双手用力地摇动着辘轳的摇手。伴随着父亲有条不紊地劳作，老旧的辘轳也有节奏地发出“吱丫吱丫”的声音。很快，粗粗的缆绳就从井里提出一个底部尖尖的木桶，父亲停住摇动辘轳的动作，仅靠一只有力的臂膀牢牢稳住辘轳的摇手，腾出的另一只手迅捷而娴熟地拎住木桶的提手，再把水精准地倾倒进井台下的垄沟内，清冽的井水就这样被引进了需要浇灌的菜畦之中。
待一桶水倒净，父亲把空木桶轻松地抛进井中，与此同时身形敏捷地侧转，躲开辘轳的摇手，随着木桶的迅速坠落，辘轳的摇手也画出了一个大大的圆。父亲用左手正了正嘴中的旱烟，右手则不停地拍搓着辘轳轴，以控制水桶跌落的速度，直到听见“咕咚”一声响，木桶打破了水面的宁静，辘轳也停止了画圈。由于水桶底部锥形的构造和重力的作用，良顷就会注满水，他便再次重复起先前的动作，直到浇灌完整个菜园。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架斑驳不堪的辘轳帮我家浇灌出了一茬又一茬的新鲜蔬菜，除了自家食用外，挑到集市上还能换回我们姐弟三人的上学用度。
每年到了秋后之际，父亲总会小心翼翼地将辘轳和缆绳拆下来拉回家中，看看哪里松动了就会用木楔和铁钉加固一番，再仔细地刷上一遍桐油，晾干后置于西厢房的角落里。待到来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再次仔细检查一遍，确定没有隐患之后，辘轳就会被父亲拉到菜园里安装固定好，揭开了它新一年的工作序章。
那个时候，我总觉得用辘轳提水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尤其是把空桶丢进井中时，摇手飞速转动的情景，很有连环画里主角盖世神功的风采。
一个午后，趁着父亲在家中午睡之时，我摸到菜园里站在了井台上，这才发现平时略高于父亲腰际的辘轳竟然接近了我的胸部。十来岁孩子的好奇心带着巨大的能量，这股能量让我凭着印象里父亲的姿态摇动了辘轳，从没料到看似不大的木桶装水后竟然有那么重，拼尽全力摇了也就四五圈，估计水桶离水面还不足一米，突然就感到反方向的力道令我难以应付，再也不能把缆绳绞动分毫。此时此刻我“骑虎难下”，松手担心被辘轳摇手打到身体，把水桶提出井口更是做不到，唯一能做的就是这样无目的的僵持着。瞬间额头上就冒出了汗珠，当那种咸涩的液体接触眼球时，大脑一阵阵轰然眩晕。手劲不由自主地一松，辘轳便不听使唤地倒转起来，不及躲闪的我被摇手重重地打中了上半身，巨大的冲力把撞了出去，整个身体跌在地上，头脑中更是一片空白。良久我才爬起来，钻心的疼痛淹没了先前的好奇心，被碰撞的部位足足青肿了十来天，我一直强忍着没敢告诉父母。自此以后，我再没有靠近过那架辘轳。
时光荏苒，父亲依然用那架辘轳浇灌着菜园。每当远远看他熟练提水时，我就会有一种莫名的诧异，究竟是如何才能做到他那样轻松的样子，也许等我长大后也能做到，但现在是再不敢尝试了，正所谓“一年遭蛇咬，十年怕井绳”。
忘记从什么时候起，菜园附近有了机井，浇菜轻松便利了许多。为了消除隐患，父亲把土井填平了，那架辘轳也被他拆卸后放进了西厢房，这一放就是几年。每当我去厢房里取东西时，总会狠狠地朝着辘轳踹上几脚，以解我心头之恨。后来，那架再没经过维护的辘轳终于败给岁月，表面出现了深浅不一的裂纹，木头似乎也开始了腐朽。父亲思量再三，觉得今后也没有用到的可能，便把那架布满蛛丝尘网的辘轳用斧头劈开，变成了点火用的劈柴。我亲自把它填进了烈火熊熊的灶膛，终于也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再没有亲眼见过真实的辘轳，因为它早已退出了历史舞台。父亲也在多年前过世了，我也再没有机会与他共享天伦之乐。那天在“九天休闲谷”里邂逅辘轳时，我的心情是复杂的。虽然我知道它只是一道人为的风景，与记忆中的样子也有着较大差异，但却真实地勾起了我陈年的回忆，那种回忆让我说不清是苦，还是甜……
2025.2.20廊坊
心情散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