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毛衣
文/闰土
人一上了年龄，不知为何，就老爱怀旧，回想当年的意气风发，追忆往昔的荣耀时刻。哪怕是一件衣服、一顿饭、一滴水，都能勾起那些温暖的回忆，引发无尽的遐想。
去年秋天，一场淅淅沥沥的细雨，一下就是十多天，气温骤降。树上的叶子稀稀拉拉地落了一地，刚种下的麦子破土而出，一望无际的大田里，嫩嫩的麦苗格外惹人喜爱，宛如刚出生的婴儿般娇嫩。村庄被雨水洗刷一新，房前屋后的树木、门前的太阳能路灯，在雨中静静伫立，街道上水流潺潺，天气明显冷了许多。
我衬衫外面套着的薄薄羊毛衫，似乎抵挡不住秋雨的侵袭，我浑身发冷，便想着上二楼衣柜找一件御寒的衣服。老伴不在，我只能自己在衣柜里翻箱倒柜地寻找，只要能穿上不冷就行，人上了年纪，也顾不上讲究漂不漂亮了。
突然，一件衣物从衣柜中的一个包袱里掉了下来，我捡起来一看，是件毛衣，这再熟悉不过了。这件毛衣在衣柜里大概放了二十年，我断断续续也穿了五六年。
这是一件意义非凡的毛衣，它勾起了我的回忆，让我陷入了无限的遐想。
那一年，人们似乎解决了温饱问题，虽然吃的是粗茶淡饭，但也能填饱肚子，身上的衣服也不像过去那么破旧了。尤其是年轻人，开始注重起穿戴，虽说谈不上赶时髦，但也不甘落后。
那时，毛衣刚刚流行起来，一些爱打扮的年轻女性在市场上买来毛线，托人或者自己学着织毛衣，城里人都把这叫织毛衣。织毛衣后来又发展到织毛裤，这种潮流从城里传到了农村。农村是个广阔的天地，姑娘和年轻媳妇们满怀好奇，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学织毛衣，互相交流、探讨。一时间，织毛衣成了街谈巷议的热门话题，形成了一股热潮。
我是家里的独子，备受宠爱，那时正在上学。母亲看到别人都给孩子织毛衣，心里一动，便托人在县城买了两斤毛线，想找人为我织一件毛衣，好让我也风光风光。
当时织毛衣盛行，镇上、街上的毛线都卖断货了，要买的话就得去县城。
毛线买回来了，是我最喜欢的颜色，我还夸母亲有眼光，这颜色真好看。
母亲四处托人、找人给我织毛衣，可惜大家都很忙。后来母亲跟一户人家的姑娘商量，提出工换工，也就是她给我织毛衣，母亲帮她家干其他活，或者去田地里干活也行。
有一次，我在学校翻单杠时不小心摔了下来，胳膊扭伤了。母亲心疼极了。我又看到同桌穿着毛衣，还常常不穿外套，好像在炫耀似的，心里十分羡慕，便催促母亲快点让人把毛衣织好，好让我也能风光一番。
常言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距离那个姑娘织毛衣的时间越来越近了。突然有一天上午，我去上学，父母去地里干活，街道上空无一人，小偷趁机钻进了我家。那时家里穷，也没什么可偷的，小偷翻箱倒柜，最后只偷走了那两斤毛线，好在母亲藏在衣服下面的五十元钱完好无损。家里的柜子被翻得乱七八糟。
母亲气得哭了，她心疼的不是钱，而是毛线很难买到，是托人从县城买回来的。我不停地擦着眼泪，日思夜想的毛衣梦破灭了，就算再去买，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买到的，更何况母亲和人家约定的时间快到了。
常言道：“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我恨透了那个小偷，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如果让我抓住，非得扒了他的皮不可。
幼小的心灵里，我不自觉地埋怨那个姑娘，要是她能抓紧时间织毛衣，也不会出这档子事；又埋怨起母亲，这个姑娘忙不过来，老人家就不会另找别人吗？这样毛线说不定就不会被偷走。
还是父亲豁达，他安慰母亲和我：“偷走就偷走了，钱没被翻出来，这不挺好吗？再伤心也没用，就用那钱给孩子再买毛线吧。”母亲没再说什么，我听说父亲又要给我买毛线，心里暗自高兴，心想还是父亲理解我。
没过几天，父亲托人又从县城买回了两斤毛线，不过颜色没有上次的好，父亲买回来了，我也不好说什么。
这次母亲找了我舅家的姨，她在县城的一个厂子上班，时间比较充裕。母亲跟她说了之后，她爽快地答应了。她来到我家，用尺子量了我的身高，然后对母亲说：“姐，孩子长得快，织毛衣的时候织大一点，能多穿几年。按现在的身材织，最多穿两年就小了。”母亲笑着连声称是。
我望着站在身边的姨，心里暗自想着，我姨真有本事，懂得这么多道理，我长大以后一定要向她学习。
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二十多天过去了，正值天冷的时候，姨来我家了，她拿出织好的毛衣，对母亲说，她知道天冷了，就加班加点地赶织，好几个星期天都没出门。母亲十分感动。正好我放学回来，姨让我试试。我里面只穿了一件衬衣，把毛衣套上，松松垮垮的。姨高兴地说，这件毛衣能穿四五年。那天母亲做了鸡蛋面，要给姨钱，姨一分都没收，还把母亲数落了一顿。临走时，母亲给姨装了满满一笼筐火落罐柿子。
我穿上新毛衣，记得第一次去姑姑家走亲戚，就向姑姑展示我的新毛衣。姑姑也高兴地说：“我娃一穿这毛衣，帅气多了，长大肯定能娶个漂亮媳妇。”
我对这件毛衣喜爱至极，上体育课的时候，我故意脱掉外套，把毛衣露出来给同学们看，有时还解开扣子，亮出毛衣。班上有几个女同学，在一旁窃窃私语，对我的毛衣指指点点，我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天气稍微转热，我就把心爱的毛衣洗干净，让母亲包好收起来。
有一年在学校，我听班上一个同学说，他妈妈讲过，毛衣在夏天容易生虫，把毛线咬断，用从树上摘下来的新花椒，晒干后用纱布包起来，放在袖口和衣服里几处地方，可以防止毛衣生虫。
我着急了，心想这件毛衣来之不易，毛线被偷，姨又辛苦熬夜才织好，真是太不容易了。在一个星期天，我跑了很远的路，摘了两大把花椒，晒干后自己找白纱布包好，用线扎起来，在毛衣的袖口和衣服里一共放了五处。这一切我都没有告诉母亲。
第二年再穿的时候，毛衣完好如初，母亲看到后惊讶地问是谁做的，我笑了，母亲夸我懂事了，到底是长大了。
两三年过去了，我的毛衣穿起来刚好合身，只是袖口因为长期磨损破了。我学着学校同学的样子，把穿过的旧烂袜子两头剪掉，套在毛衣袖口上，让母亲用针线缝好。
后来我又穿了几年，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件毛衣穿起来有点小了，但它依旧温暖，穿在身上，暖在心里，因为这是父亲、母亲的一片心意。
如今，又看到这件放了几十年的毛衣，真是思绪万千，勾起了我深深地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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