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忆（散文）

　　三十年前的原野远比如今广阔，三十年前的春天远比如今温暖，三十年前的月亮又大又圆，三十年前的我还是一个含羞的少年。

　　那时候的我，常常坐在不引入瞩目的图书馆一角看着书中的爱情，想着现实中的落寞，渴望遇见一个多情而又善解人意的女孩。

　　虽然那时候我已经十八岁，但我并没有恋爱的经验。虽然和你同在一个大学又在一班里学习，但我从来没有把内心神圣的爱情两个字考虑降落到我的周围。因为常常迷恋于书海之中，所以我从来没有考虑到现实中的自己。我常常把自己幻想成一位玉树临风的白马王子，梦中盼望着自己会有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会有一个长发飘逸玉洁冰清的美丽公主来到我的身边，消解我的寂寞，驱散我的孤独。

　　在自己并没有意识到的年龄，其实自己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书呆子。因为痴心，因为单纯，你曾经和你的闺蜜背后笑我是个书呆子。当你给我诉说这些秘密的时候，其实我丝毫没有恨你，而是深知你对我的珍惜和敬重。

　　我也喜欢你的潇洒，喜欢你的轻盈，喜欢你对我的莞尔一笑。但你和我梦中的女神相差太远，我从来没有想到过会和你有过超越同学关系的所谓“恋爱”。

　　不知不觉间，我们竟然相处两年之久。说是相处，其实只是在同一个班级里学习。你对生活中发生的一切都非常淡定，非常适应这个时代。而我虽然沉默寡言，却对这个世界难以理解，总是用一种悲观的眼睛看待现实和未来。因为沉浸于书中虚幻的美好，所以对现实就更加不满，因此我的索然无味是否影响了你的情绪，我当年竟然有那么自信，丝毫也没有问过你的感受。但我们毕竟因为学习的原因，越来越靠近了。

　　记得有一次你回家之后，第一次晚上给我打电话。当服务员给我说有我的电话快去接的时候，我急忙跑到电话处，拿起电话，听到你的声音，内心里竟然涌出来一种春天般的暖流，你的声音我早已经熟悉，却没有想到这一次竟然如此的不同，我心中有很多冰雪竟然融化了，我的心有些激动地跳着，我的脸上有些发烧，我竟然想到了男女之间的事情！我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害羞。你在电话里只是说些生活中的事情，我却明显地感到了春天的气息。

　　第二天是一个星期天。你和我约定一起去长安县的兴教寺。大清早，我就在五路电车的站牌前等你。那时候我们没有电话，没有手机。我在站牌前等了很久。就在我盼望一次失望一次的五路电车的运行中，你终于从五路电车上随着人流走下来。那一天你上衣穿着的是一间蓝色上衣，下身是一件牛子裤，脚上是一双白色运动鞋。你非常轻盈地向我走来，脸上有一种自信而充满柔情的笑意。我第一次非常认真地看着你，却又有意识地回避了你的眼神。我不敢和你对视的原因，是因为我的自卑，我害怕你看出我内心的秘密。那一天是我借了同学一辆自行车带着你去的兴教寺。

　　公路两边的麦田一望无际，我们两个只顾说着一些毫无价值的话语，却总觉得有很多话还没有说完。当我们谈论到理想和梦想的时候，我竟然说将来的目标是当一名作家。我狂妄地说，我到时候需要身边有一个秘书帮我写字，帮我整理书稿。而当我问你的理想和梦想的时候，你竟然满脸含羞，说：“我的理想就是当一个秘书！”我就是傻，我就是书呆子，我也明白了你对我的这份感情。我轻轻地用胳膊环绕了你，而你也竟然没有拒绝。我们一起并肩在兴教寺尽情游览。但我们一起走进大殿的时候，我说：“咱们一起许个愿吧！”你笑着点头同意了。我那时候的心全部都愿意给你。我许的愿就是但愿天长地久天涯海角我们永远在一起。我偷偷看着你双手合十在佛祖前虔诚的样子，非常心仪。我不知道你是否和我许的愿一样，但我深深感到了你的柔情。

　　自从那次回来以后，我们两个几乎天天见面。

　　最让我难以忘怀的就是有一次警校我的一个同学建业过生日，我们两个大清早就约好一起去建业那里。那一天，天空下着毛毛细雨，我们两个都没有打伞，我们丝毫没有被细雨影响心情。现在回忆起来，那时候我们两个真是浪漫，我们竟然从兴庆路步行走到钟楼，又从钟楼步行走到文艺路警校。路上，我记得咱们两个分别给建业买的礼物，我买的是一头展翅飞翔的雄鹰石膏雕塑，外面是金色染的，看上去非常雄健有力，象征着前程似锦鹏程万里；你买的是一个洁白的绒毛玩具小熊，憨态可掬。我们两个在一起，俨然忘记了时间和距离，以至于那次聚会之后，建业竟然给我说,好几个同学说你们两个就像两口子。其实那时候我们既没有初吻也没有牵手，现在回忆起来，我真是敬佩那时候我们之间的纯真。

　　记得很久以后的一个月夜，那天夜里的月亮真是又大又圆，你从学校而来，来到我们的住处，我们两个爬到了二楼的楼顶，坐在一起。那时候的夜色浓郁，月光柔和，微风轻拂。我们两个在一起谈论一些同学之间的趣事，谈着谈着，我们两个竟然靠在了一起，我感觉我心跳得厉害，手上有很多汗，我竟然慢慢地讲胳膊圈住了你的腰，你的小手也握住了我的手。那可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女人的温柔，也是我第一次去亲吻你，不是亲吻你的嘴唇，而是贴在你的脸上不舍得离开。

　　从此，我好像真的有了“初恋”。

　　白天，我们在一个班级里上学，晚上我们两个一起去图书馆学习。那一段时间真的是我最愉悦的时期。我感觉千万人的古都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感觉天地是如此的辽阔，田野里散放着花香的气息，学习任务根本不在话下，一切都变得是那么容易！真有一种天地任我行的感觉！

　　其实那时候的你，也是青春岁月必须经历的一段感情吧，你完全没有我如此投入，而是一直有一种淡定，淡定而且自信。我们那时候的差距，不仅是经济条件，不仅是生活能力，最主要的还有一个铜川和西安的户口，一段铜川到西安的距离。现实是那么残酷，我却无能为力。这段感情渐渐在不言而喻中开始降温。

　　我害怕自己受到伤害，因此一次次地拒绝你的到来。你明知道我的心，却一次次地来到我的宿舍找我，给我安慰，一直到大学毕业。

　　在大学毕业后，我要回铜川的时候，你又给我买了一只石膏雄鹰。你送我到西安火车站，你站在月台上，与我挥手告别。我千叮咛万嘱咐一个同学千万不要把那只雄鹰碰碎了，因为那是你给我的心爱礼物。

　　自从火车站一别，我们天天互相思念。我记得，你曾经给我写了长达九页的一封信，心中说到我们两个之间的感情，说不知不觉又走到我们的宿舍，才发现我已经与你分别了。

　　从那以后，我们各奔东西，一别竟然三十年。直到我们同学聚会，你才和我再次相聚。我们都老了，我们好像都忘记了当年一般在一起喝酒唱歌。

　　而我，却常常想起你，想起三十年前的春天，想起那时候的月亮，想起那时候的原野。多少次，一个人走着，回忆起了从前。忽然就想起了唐朝才女薛涛的一首诗,道是：

　　花开不同赏，

　　花落不同悲。

　　欲问相思处，

　　花开花落时。

　　随着岁月的流逝，那段感情虽然依然珍藏在我的心底，但我们之间都有一种默契，不会强求，也不会破坏彼此之间心中那份美好，当然更不会破坏彼此现有的家庭。

　　慢慢地细品，我渐渐有些明白唐代大诗人李商隐的《锦瑟》了：

　　锦瑟无端五十弦，

　　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

　　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

　　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

　　只是当时已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