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散文

“闯将”母亲(报告文学)

作者:雁过无痕   发表于:
浏览:0次    字数:5069  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61083篇,  月稿:1192
“闯将”母亲

  

  河北弋清

  

  谷士兰呆呆地躺在床上,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四周一片沉寂,只有这雨在执拗地下着。一片暗淡的天光从窗帘的缝隙间挤进来,是那种雾蒙蒙的蓝灰色。

  雨不急不缓地落着,天眼看就要亮了。

  谷士兰缓缓侧过头,看旁边的床上大女儿正睡得香,小呼噜连成串儿,和着窗外滴滴答答的雨,竟凝成一曲天然的交响。她静静地听着,想象着女儿恬睡的脸,还有一条条雨线携手奔赴这人间的从容与决绝。

  唉,人间如此坎坷难平,它们却还是这样义无反顾,究竟为着啥呢?

  想到这,谷士兰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望着黑漆漆的夜,竟无奈地笑了。她觉得此刻的自己也变成了雨,是这众多义无反顾中的一滴。

  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怕也没用。

  谷士兰苦笑着暗暗下定决心。

  风透过窗户吹进来,带着一股早秋的凉意。这凉意熨帖着,让谷士兰那颗火烹油煎的心,也渐渐清凉舒展了许多。

  下午出去开会,忽然听到丈夫的事,她一下子懵了,感觉天塌地陷般,心里更是一片翻江倒海,那一瞬她差点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

  她不得不扶着椅背又坐下来。身边的人潮水一样地流出去,有的若无其事地朝她笑笑,有的轻轻上前抚了抚她的肩……谷士兰耗尽全力控制着自己微颤的身体,还有眼里的泪。她只看见他们的嘴唇翕动着,却根本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

  其实她也不想听见。

  她感觉自己的心头有团火正在猛烈地燃烧着,整个脏腑都跟着在痛苦地抽搐。想到丈夫那么个本分执拗的人,政治上竟然也出了错,她还能说些什么?!

  好一会儿后,谷士兰感觉自己又慢慢恢复了知觉,可是手脚却依旧麻木着。她费力地抬起胳膊,用冰凉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滚烫滚烫的。真不知道刚才的自己是怎么撑过来的。

  她扶着椅背缓缓站起身,艰难地迈开步子,踉跄着往外走。她要走出去,到街上的阳光里去。

  

  1. 新兰初绽

  

  玉田粮库陈列馆的外广场上,有一组“天下粮心”的主题雕像。后面的群雕人物是号称“十八闯将”的粮库第一代全体员工。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群铁骨铮铮的汉子们中间,竟有两位是女将,其中的一位便是谷士兰。

  1929年阴历的五月初四,谷士兰出生在玉田县郭家屯乡徐家屯村的一个贫苦农户家里。她出生的时候,家中已经有了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不会给这个家带来任何惊喜。

  谷士兰的母亲十八岁就出嫁了,嫁给一个足足大她十八岁的男人。懂事后的谷士兰时常忍不住猜测母亲当初的心理:一定是不甘愿的!可是也没办法,因为在那样的年代,个人意愿卑微的像只蚂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能毫不留情的将它碾压。

  日子依旧如常,既不耽误咽下生活的酸甜苦辣,也不耽误生儿育女。没过几年,母亲又相继生下两个儿子,可对于这个家来说,无异是雪上加霜。

  夫妻俩谁都不识字,几个孩子的名儿就干脆按着家谱来,中间都用了个“士”字,士会、士荣、士青、士兰、士连、士瑞。也算是歪打正着吧,一个“士”字竟为孩子们的名儿添了许多的大气和雅致,叫出来让人觉得不俗,连带起名的父母也似乎有了些许文化。

  黑黑白白的日子,一路颠簸着向前。一家人的吃穿用度全靠着父母那两双布满老茧的手,他们风里来雨里去,整天在地里摸爬滚打,却奈何几亩薄田撑不起一家人摆脱饥寒的渴望。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几个孩子稍微长大些,便也陆续成为父母“修理地球”的帮手。可叹那时整个国家都处于风云动荡之中,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啊……

  当入侵者的铁蹄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谷士兰不过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却已是村里的儿童团长了。她从小胆子就大,有主见。由她牵头当团长,孩子们个个服气。

  这段记忆在谷士兰的脑海里印象非常深刻,以至于退休后每次看《小兵张嘎》,她都忍不住跟身边的外孙、外孙女们说起自己当儿童团长的那段日子。送信、站岗放哨、帮着打掩护……在谷士兰的带领下,这群娃娃兵们干得轰轰烈烈却也惊心动魄。记得有一回谷士兰不小心被个鬼子给截住了,那鬼子故意用刺刀挑开她的小辫儿,朝她穷凶极恶地喊:“死啦死啦滴……”

  每次只要话头一打开,谷士兰那声音便不自觉地抬高了,满是斗志和激情,仿佛从嘎子身上,她又找回了年轻时的自己。

  老话说“啥人遇到啥人磨”。说起父亲,谷士兰真有些一言难尽。就说他们几个上学这件事吧,父亲曾不止一次表态:即使砸锅卖铁,也得送儿子们进学堂,至于闺女,还是算了吧!嫁出的女泼出的水,早晚是别人家的人,费半天劲也白搭。

  父亲的想法根深蒂固。重男轻女的观念仿佛一团厚重的乌云,笼罩在家的上空。每次想起来,谷士兰的心里都像压了块沉甸甸的石头,她憋屈的喘不过气,却又孤掌难鸣,因为大姐的脾气不像她。

  大姐的性子有点儿绵软,是个闷葫芦。到了该上学的年龄,父母不发话,她也就不言语,每天照旧跟着下地干活。后来村里来人挑兵,竟选上了大姐。也真难得老天眷顾,可是父亲却不答应,接兵的人一来,他就把大姐给藏起来,人家接了三次,他也跟着藏了三次。大姐气得跺着脚哭,却不敢反抗。

  谷士兰打心眼里想上学,她明知道家里的状况,便铁了心跟父亲刚。

  “你不让我上,我非得上!我要是不上学,将来也没出路,好歹认识几个字,没准啥时候就能用上。”想不到小小年纪的她还挺有思想。

  父亲干活回来,气急败坏地把镢头往墙角一撴,瞪眼儿瞅着她出横气。

  “你个毛丫头整天就知道上学,家里的活儿也不干,纯粹是浪费时间,把活计都给我耽误了!”父亲越说越气,扬起蒲扇一样的大巴掌,不由分说地轮到谷士兰的背上。瘦弱的她一个趔趄,几乎摔倒。可是她不哭,又一下子撅起身来,梗着脖子跟父亲犟。

  “你打吧,只要你不打死我,我就得上学。”

  父亲一听气得呼哧呼哧喘粗气。“你等着,我非把腿给你打折了,看你还能不能上!”

  “打折就打折!你只要不打折,我就得天天上!”

  谷士兰真是豁出去了。父亲气急败坏,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扭身去墙角抄家伙;母亲从堂屋里箭一般地冲出来,狠命抱住父亲,咋甩都不撒手,一边还哭着哀求。

  “他爹,他爹!你就让四丫头去吧,正好还可以看着士连呢。”

  谷士兰那天愣是一个眼泪疙瘩都没掉,她不跑也不躲,就在院子里小树似的直挺挺地站着,冷脸瞅着扭扯在一起的父母。父亲垂着头,使劲掰母亲抱他的手,气得左轮右甩,却最终长叹一声作了罢。

  打那后谷士兰就每天带着小她三岁的士连一起上学。可士连却不好好学习,谷士兰整天管他,但强扭的瓜终是不甜,士连到头也没学出个样儿。

  父亲没想到自己一心一意供儿子们上学,儿子们却个个不提气。他当时特别失望。谷士兰硬撑着上,也只勉强读完了小学。

  那时候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苦水里熬大的她,越来越有了主见和个性,从不被谁左右;她心里清楚,只要自己认定的事,死活都得坚持到底。

  道阻且长,行则将至。18岁那年,谷士兰成为一名光荣的共产党员。四年后,她又参加了工作。起初是在玉田宣传部,两年后调入玉田粮库。

  

  2.光辉岁月

  

  晚年的谷士兰跟着五女儿一家人,住在凤凰春城的一座单元楼里。天好的时候,五女儿会推着她去楼下的小花园里散心、晒太阳。不出去的时候,她就坐在桌前,一遍遍翻看那些旧报纸和杂志,也会时常忆起那段大家齐心协力“创四无”的岁月。

  每到这时候,她那原本平静无澜的思绪,便像被一双手牵引着,一下又回到西城墙脚下那个破败荒芜的院落……

  杂草总有没膝深吧,里面还隐着大大小小的砖石瓦砾,院落坑洼不平,污水积聚;那曾做过当铺的72间房屋更是年久失修,破笆漏土的。墙壁上多有裂隙,四季的风打着哨子,自由来去。到了阴雨季,地面还会往上返湿潮,使得整个院落弥漫着一股股陈腐的气息;但燕雀们倒在这里乐得自在,不时还能看到老鼠从梁上飞奔着逃窜,或叽叽咕咕地打闹,搅起无数沉积的灰尘。

  面对眼前的残败,粮食局局长郝海峰提出要大家自己动手创建“四无粮库”。啥是“四无粮库”?说白了就是粮库要整体达到“无虫害、无霉变、无鼠雀、无事故”的标准;这事儿明显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尤其针对玉田粮库的现状。

  可是大伙的热情却挺高。尤其谷士兰,虽是一介女流,却没有丝毫的犹豫,就差举双手双脚表示赞成了。作为一名还算年轻的老党员,谷士兰的觉悟向来不低,性格也刚硬,干啥事从不认怂。她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男同志能干的,女同志照样能干!”

  在那段大家齐心协力创“四无”的日子里,谷士兰和另一名女将王继兰也毫不示弱,每次干起活来,她们都似乎忘了自己是名女性。赶上生理期那几天,也是该干啥干啥,半点儿不差样。

  他们用手里仅有的锄、镐、木锨、镰刀等简陋工具,一点点清除掉院子里的杂草,又用排子车把瓦砾、脏土推到外面垫沟,随后便是修理仓顶、墙面……

  玉田粮库陈列馆的墙壁上,至今还挂着一幅照片。照片里的谷士兰跟几个男同事一起,看上去他们正在休息,应该是刚入完粮食,身后那个大粮仓鼓鼓胀胀的。谷士兰坐在最前排的右侧,其他几位帅哥分散着,或坐或立,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青春的光芒,更有完成某种使命后的神圣和自豪。

  

  经过大伙的一番修整,72间旧仓房终于改头换面的初步有了存粮的条件,可是谁也没料到,粮食一入进来,问题便接踵而至。

  库里的存储设备实在是太简陋了,大家又都是门外汉,根本不懂得保粮护粮的知识。虫害、鼠害、霉变像瘟疫般乘隙而入,让他们防不胜防。饿着肚子长大的他们,看着好端端的粮食被糟蹋,真比要了他们的命还难受!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余杭粮库竟雪中送来了炭。他们的“无虫粮仓”经验活像盏指路明灯,照亮了这群摸黑赶路的人。

  在党支部书记靳明的带领下,大伙立即又投入紧张的战斗,从剔刮、消毒、抅抹、粉刷四个环节入手,分步实施剥墙泥、掏墙缝、挖虫源、包梁柱、抹墙壁、吊顶棚。看着仓房在自己手里一天天变化着,好像变戏法,大家更是激情满怀、干劲冲天。

  从炎热的夏天一直干到滴水成冰的冬天,他们终于把七十二间破仓房的房顶和墙壁改造得雪白平整。

  大伙的一番努力就给粮库换了“天”,这更让所有人都信心倍增。在一九五六年召开的全国粮食先进工作者座谈会上,他们又找到了进军的新方向,那就是效仿山东“铺沙垫坯”的经验,继续再给粮库换“地”。

  说干就干,没有半点犹豫。

  炎炎酷暑,他们顶着烈日去河里挖沙子,然后又人拉肩扛地运回来。为了给沙子消毒,还得冒着高温把河沙一片片摊开,一次次翻晒。晒干的河沙差不多四十来度,穿着鞋踩上去烫脚,他们却得趁热一筐筐再抬进仓里。

  考虑到挖沙运沙实在太辛苦,就有男同事好心提议:把两个女将留家吧!

  还没等别人开口,谷士兰倒先不干了。她心里嘀咕:瞧不起谁啊,可是嘴上却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燕子叼泥还能搭成个窝呢,我们劲小可以少背点儿。”

  大伙一听忍不住哈哈大笑,又挑起箩筐,拿上铁锹,一起出发了。

  脱坯离不开黏土和麦秸。当时麦秸也很稀缺。大家就带着干粮,到离城二十里远的北山上耧草。秋风阵阵吹来,秋阳暖暖地照耀,他们渴了就捧一捧河水,饿了就啃一口干粮。手不小心被荆树棵子扎了,就把血水一抹,用嘴巴吮吮接着干。就这样,每天来回近四十里,他们又把一筐筐秋草背回了粮库。

  这十八个人整天灰头土脸,苦熬实干了差不多三年,才终于实现了目标!从此他们也有了个响当当的名号,叫“十八闯将”!

  说起“闯将”这个词儿,最早还是见于明末。

  1633年(崇祯六年),李自成率余部东渡黄河,在山西投奔他的舅父“闯王”高迎祥,遂自称“闯将”。一个“闯”字透露出他内心的孤勇和野心。荥阳大会上,李自成提出“分兵定向、四路攻战”的谋略,可谓一语定乾坤,自此籍籍无名的他,开始在一众义军中真正崭露头角……

  “闯将是不能缺少的,要是没有人敢于一马当先地飞奔向前,大家都看风色、看行情,袖手旁观,那么就绝不会有新的气象和新的局面。”

  这是被誉为“二十世纪中国文学良心”的巴金先生,在其文《我的希望》中发出的感慨。

  而谷士兰他们这群人,恰恰无比真实立体地诠释了巴金先生笔下的“闯将”精神。

  当许许多多的往事沉淀于历史的长河中时,水面上粼粼的波光便是创造者们留下的印记。而今近七十五载时光远去了,一代代玉粮人却依旧清晰地记得:玉田粮库作为全国第一家“四无粮库”的荣光里,同样闪耀着两名女将的光辉。

【审核人:站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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