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故乡有几位老奶奶，对我都很好。每当想起她们的时候，我就会想起我的姥姥，想起我的故乡。
我们老家称呼老奶奶的老字，不是年纪大的原因，而是辈分高，是爷爷奶奶那一辈的上一辈才称为老爷爷老奶奶。有一位老奶奶，她的年龄和我姥姥大小差不多，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只有五六十岁，她去世的时候，已经九十多岁了。虽然在我们村里大大小小的人口都是一个姓，大家都姓王，但经过了六百年的繁衍之后，我们两家已经不太亲了。但这位老奶奶对我却特别疼爱，因此我对她也特别敬重。
她是村里的队长家属，因此她的身份和地位都非常受人尊重。她没有架子，说话开朗，胸怀坦荡，不搬弄是非，是农村人里妇女中的贤惠人物。
由于她家住在村子前边，我家住在村子后边，一般情况下，我们两家来往不多。但是因为一件事，我们两家来往多了起来，就是那时候我家院子很大，正房里只有我和姥姥居住，于是有一段时间，这位老奶奶家的三女儿那时候大约十六七岁就跟着我姥姥住在一起。我该叫她家女儿姑奶奶的，她那时候风华正茂，对我也非常疼爱。老奶奶经常来到我家里，和我姥姥拉一会家常。那时候由于家家户户都很贫穷，过着吃不饱穿不暖的生活。这位老奶奶每次到我家来，都要给我用小手绢包着，或者是一个菜角子，或者是三个大枣，或者是一把花生。我那时候不仅样子憨厚，而且嘴很笨，总是不喜欢叫人家老奶奶，为此没少挨我姥姥的训。姥姥经常说，你看人家那些小孩，该叫爷就叫爷该叫奶奶的叫奶奶，多聪明。就你，闷不出的，见人啥也不叫。人说骡子大马大值钱，架子大不值钱。有时候姥姥还会骂我，就像小小虫（麻雀）蹲在两头上，鸟不大，架子不小。我那时候也不辩驳，也不给姥姥犟嘴，反正见了大人，就是不吭气。但我内心里，谁对我好谁宽厚，我可一清二楚。
老奶奶曾经给我姥姥讲起她自己的经历。她说她是童养媳，只有几岁的时候由于生活苦难，就来到我村里，跟着我村的老爷爷一家过日子。老爷爷的母亲也就是她的婆子非常严厉，家里规矩大得很，每天吃饭都要大人吃完，才让这位童养媳吃。有一次，童养媳吃早了，这位婆婆就撕住这位童养媳的嘴，让她吐出来，并且罚跪，不让吃饭。长期大骂这位童养媳，直到这位婆婆去世。这位童养媳才不受气。那时候，由于那位老爷爷比这位老奶奶大几岁，成熟的早，而老奶奶那时候年龄小，发育不成熟，老爷爷每次要同房，老奶奶不愿意，也要挨打。这位老奶奶一边说着这种经历，一边声泪俱下。我非常同情老奶奶的遭遇。老奶奶还是小脚，走路摇摇摆摆，很吃力。但我知道她非常善良。
老奶奶曾经给我讲过一个关于傻子的故事，说有一个傻子，正常生活里的人情世故都不知道，却十分孝顺。虽然孤儿寡母，傻子却一直得到母亲的疼爱。傻子家里虽然穷，却喜欢给人帮忙干活，因此村里人经常给傻子吃饭。傻子每次吃饭，总要给家里的母亲留一个馍，拿回去给母亲吃。有一次，很多人都去挖人参。聪明的人都是在地上找，找一遍又一遍，因此挖到的人参对非常小。这位傻子不在地上找，总是在树上找。别人都笑话傻子不聪明，一辈子也挖不倒人参。傻子天天跟着挖人参的人去到山上挖，有一次，他突然喊叫一声，说树上有一棵人参。大家都围上来一看，每个人都惊呆了。原来在一棵大树的树洞里长着一棵千年人参。傻子因为这棵人参卖了个好价钱，从此傻子母子日子过得非常富裕。老奶奶给我讲这个故事后，还给我说了一些有福没有福的话，当时我也不太懂，现在回忆起来，可能是告诉人们不要看不起任何人吧，对每个人都尊重而且有爱心应该是一种美德。
这位老奶奶的记忆力非常好，有时候她给我姥姥拉家常，经常说到河南戏曲，她没有上过一天学，也不认识一个字，她竟然能够讲河南坠子《吕洞宾戏牡丹》《老来难》《罗成算卦》《口媳妇变驴》这一类的戏词大段大段地背下来，常常听得我目瞪口呆。这位老奶奶一直对我很好，我从她的眼神里可以看出那种真正的慈悲情怀。因为她自己吃过苦，所以她懂得理解别人，对晚辈人大都非常和气善良。
自从我十二岁离开故乡，一转眼三十年过去了。当我再次回到故乡的时候，我的姥姥已经去世了，这位老奶奶也已经八十多岁，可是她身体依然健康。见了我，她一下子就认出来，并且给我讲了很多我小时候调皮的事情。我们一起回忆起我的姥姥还有村里很多老人。这位老奶奶会吸烟，我给了她一盒，她也不客气，因为她对我也是特别疼爱的。我还在她家吃了几次饭，她的儿子比我小一岁，论辈分我该叫他爷爷的。
我刚刚回农村那两年我和爱人也承包了几亩地，其中一块地，我费了很大力气，在路边种了一些豆子。到了那年秋天，有一次我碰见了这位老奶奶。老奶奶给我说，你去收你种的豆子吧，收了豆子换豆腐，看能不能换几斤豆腐。我一听就吃惊了，心里想，那是一亩多地哪，光是豆子种子都十几斤，咋能只换几斤豆腐？我不相信老奶奶的话，就跑过去看。一看我和爱人两个人种的豆子，看上去豆苗特别旺盛，但是却没有结出多少豆子！这是怎么回事哪？我就去问老奶奶。老奶奶给我说，你承包的那块地靠路边，路边长着一排又粗又大的梧桐树。由于梧桐树树冠大，叶子稠，把阳光挡住了，所以豆苗长得很高很绿，却不结果实。我很丧气地把豆子割了，结果只收了两大碗豆粒。正如老奶奶所说，只能换几斤豆腐。我和爱人也没有互相埋怨，因为我们那时候两个人都上班，根本没有时间去种地，后来我俩经过商量后，决定把地还给人家，不在种地了。
后来我在外地工作，每年回去一两次。每次回去，见到老奶奶，我都要给她发根烟，老奶奶总是很爽快地让我给她点上抽着走了。望着老奶奶的背影，我心里其实有很多话想给老奶奶说一说。
后来有一次，我看见老奶奶大清早在菩萨庙里哭，一边哭一边祷告，希望自己的儿子生意兴隆家庭兴旺。我内心对老奶奶更加敬重，也感到老奶奶年纪越来越大了。
我最后一次见到这位老奶奶，是在我们村子后边。老奶奶的头发已经很少了，她给我说自己都快九十岁了。我一边给她说话一边给她发烟，她又给我讲起小时候的往事，我脑海里想着当年她用小手绢给我包了三个丸子的恩情，看着老奶奶老态龙钟的样子，深感岁月不饶人，却又没有任何办法。我望着老奶奶远去的背影，想起了我的姥姥在世时候对我的疼爱和责骂，现在只留下遗憾和感恩了。
等我那一年再回故乡的时候，听村里邻居说，这位老奶奶已经去世了。我独自走在村里的小路上，远远望见埋葬这位老奶奶的坟墓，百感交集。
如今，这位老奶奶已经去世十多年了，但我觉得老奶奶好像没有去世。我常常想起她慈祥的模样，想起她小脚走路的样子，也常常感到她对晚辈人的关爱与呵护。
心情散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