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十五楼,这在县城里,算是高楼层了。住高层最大的好处是,苍蝇蚊子蚂蚁等等不速之客,很少“莅临”打扰,清净。
但凡事都有例外。2021年的10月,一个人见人厌的家伙就不请自到地闯进我家,悄没声地“潜伏”下来,并一丝不苟地开始了它的“安居”工程。
有天早晨我去厨房做饭,发现操作台上那个切开的南瓜旁,有一小撮嗑碎了的瓜子皮,南瓜的横切面上也有细微的痕迹。这是谁嗑的?瓜子皮这么细碎,还是没经过处理的湿瓜子,肯定不会是人为,难道有老鼠?一丝疑云闪过,但很快被我否定了,这么高的楼层,不可能的。谁知第二天,阳台上爱人前几天刚买的那盆小散尾葵的叶子又不见了,被齐根截去,只剩下几根光秃秃的茎,地上还残留着一两枚断落的叶片。这一下验证了我先前的猜测,家里的确有“外敌入侵”,是老鼠无疑。
可这更让我想不通了,别说十五层,就是一楼,现在都防盗门防盗窗的,到处“坚壁清野”,它是怎么进来的呢?难不成它成了精,会从天而降?
第三天早上,文竹长得很壮的一个枝杈又被齐齐截断,跟散尾葵一样,截掉的部分不知所踪。我不由心中火起,这不是公然向我挑衅吗,还是根本无视我的存在?就算它想“鸠占鹊巢”,也得看我答不答应吧。
中午爱人下班回来,我把这几天的发现跟他细细讲了一遍,他马上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当机立断地说,下午去买点老鼠药,撒在家里,过几天就不闹腾了。那不行,我表示反对,谁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吃老鼠药,吃了药它会不会到处乱窜,真把它药死了,你又怎么把它翻腾出来,要是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它再腐烂在家里,那得多臭啊,得滋生多少病菌啊,想想都恶心。
找到它,消灭它,刻不容缓。
当天晚上,晚饭过后,我们便开始全方位准备,如临大敌一般。先换上旅游鞋,方便追跑,也避免被咬伤;戴上口罩和手套;把客餐厅所有的灯都打开,一旦出现就让它无所遁形;找个趁手的“武器”——一根用坏了的拖把的杆,权当棍子;关好卧室、厨房、卫生间的门,不管它藏在哪,都尽力缩小它的流窜范围;用沙发靠背临时打造两堵墙,一个隔开客餐厅,一个阻断通往卧室和盥洗间的路。
一切准备就绪,精彩非常的“人鼠大战”就在我家盛大启幕。
从客厅开始,我们一点点寻找它的蛛丝马迹。搬开茶几,俩人去挪沙发,才挪开半个沙发的距离,我们就找到了它的藏身地——沙发下的地面上,有一大堆它偷盗的证据:那消失的散尾葵和文竹的枝叶都在,还没枯萎呢;几张被它搜罗来的先前掉落在旮旮旯旯的纸巾;一小把白花花的大米也被它“非法侵占”,这是我晾在阳台的半碗腐坏的大米,打算将来用作花肥的。它这是要在我家安营扎寨呀!
“小窝”四周,散布着一颗颗黑色的老鼠屎,还有一片片尿渍,一股难闻的骚味慢慢钻进鼻孔,令人反胃。我忍着身心的双重不适,和爱人将沙发搬离原位,没有发现老鼠。我们又抬起另一个,才刚抬出一点,“嗖”一下,一团黑色影子从我们眼前迅疾窜过,不见了。我们谁都没看到它去了哪儿。放下沙发,爱人抓过准备好的木棍,在墙和家具之间上下左右反复拨拉、拍打,从阳台到客厅餐厅,空调后面,电视柜下面,阳台的瓶瓶罐罐之间,统统被爱人的棍子细细“照顾”了一遍。
在他的穷追猛打下,老鼠终于无处遁形,它疯狂地绕着客厅四面墙根转圈,吱吱乱叫,有时撞在桌腿椅子腿上,有时撞在爱人的棍下,逐渐失去了方向,只一味地仓皇奔逃。终于,慌不择路的它撞进了两个沙发靠背的缝隙里,凭着它见缝就钻的本能,硬挤出去,不见了踪迹。
从那里出去,唯一能躲的地方是盥洗间。爱人让我把靠背挪开,他放下棍子(那里空间太小),拎了扫把追了过去。
几秒钟功夫,老鼠就被逼了出来,一溜烟顺着预留的通道逃到餐桌下,躲在桌腿后面不动了。爱人大步赶到,他扔掉扫把,摸起木棍接连不断地向它捣去,一阵桌椅碰撞声,夹杂着老鼠的吱吱声。我紧随其后,把刚才放开的通道重新封死。
抓到了,抓到了,快来帮忙!爱人忽然激动地冲我大喊。
我跑过去,发现老鼠被爱人用棍子㨃在了墙上,离开地面有二十多公分,老鼠四肢乱蹬但动弹不得。爱人也浑身紧张不敢乱动,生怕棍子一松又让它跑了。我站在他身后,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束手无策。
情急之下,突然想起之前家里蟑螂出没时,买的那个粘蟑螂的粘板还在,那玩意儿粘蟑螂管用,不知道能不能粘老鼠?一念至此,我迅速将它拿过来,放在挣扎着的老鼠下面,爱人小心翼翼地挪动棍子,让老鼠慢慢滑落在粘板上,但仍不敢松手。老鼠用力挣扎了几下,却丝毫挪不动步——它被牢牢地粘住了。爱人这才松了口气,抽回棍子。我也才认认真真地瞅了它一眼——好大的一只老鼠啊。
胡乱揩了一把脸上的汗珠,新的问题接踵而至,接下来怎么办?杀死它?这话一出口,我俩都大摇其头,实在没那个胆量。看着它被活活饿死?这更不行,无论对它还是我们,都是无法忍受的折磨。研究商量了半天,还是决定直接将它“扫地出门”,扔到楼下垃圾桶里,眼不见心不烦吧。
爱人小心翼翼地提起粘板,塞进垃圾袋,穿上外套下了楼。我开始清洁屋子,然后又用酒精消了毒。把沙发抬回原处,沙发垫子和靠背一个个重新放好,这才注意到,有个垫子已经被老鼠咬了个大洞,海绵都突了出来。唉,这可恶可憎的家伙!
重新坐在沙发上,整个人松弛下来,突然觉得浑身酸痛,仿佛虚脱了一般。头发是湿的,衣服也是湿的,这会儿贴在身上,粘腻寒凉,非常不舒服。想去洗澡,又觉得毫无力气,俩人静默着,谁也不说话,又忽然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不可遏止。
你猜刚才它藏到了哪儿?笑够了,爱人收拾着他的茶具,饶有兴味地问我,不等我说话,又自顾自说道,它趴到洗手池下水管的歪脖那了,就是脸盆柜下面那个下水管的拐弯处,你说它贼不贼?不仔细看真发现不了。我趴下身子往里瞅,黑咕隆咚的,啥也看不清,等我适应了,看见它也瞪着贼溜溜的小眼睛往外瞅呢。它给吓坏了,浑身都在发抖。唉,好歹也是一条命啊。说到最后,他收敛了笑容,不无同情地感慨了一句。
可它到底哪来的?我一副“打破沙锅纹(问)到底”的架势,又把最初的疑问抛了出来,这个问题不搞明白,就像喉咙里扎了一根刺,卡得难受。但我们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个子丑寅卯来。爱人有些沮丧地打开电视,才注意到屋里光线太亮,那些灯都还没关。一一关掉,又摸起遥控器,将客厅吸顶灯的灯光调暗,按了几下没反应,再仔细一看,原来拿错了遥控器,这是空调的。
说到空调,爱人突然灵光闪现,非常笃定地说,肯定是空调,没错,就是空调。这家伙在专卖店时就钻进空调里了,咱装空调时,它就跟着到了咱家。仔细一琢磨,好像还真像那么回事,空调的确是前几天才安的,而它来我家也没几天,要不然早该发现了。
一场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的人鼠大战终于落下帷幕,可它带来的连锁反应却远未结束。我们两个五十多岁的人仿佛秒回不谙世事的少年时代,相互讲起了从前跟老鼠打交道的那些糗事、趣事,越说越兴奋,根本停不下来。第二天依然意趣盎然,兴致勃勃地讲给父母、儿子以及朋友们听,一边“炫耀”一边开怀大笑,仿佛因增加了彼此的谈资而倍加兴奋和自豪。
一直以来,我读到过看到过形形色色的“从天而降”,惊喜意外抑或灾祸,却从没想过,一只老鼠也会从天而降,哦,对了,这也算意外吧。这场小小的意外,给我波澜不惊的生活增添了些许笑料和趣味,意外地让我在最初的惊惧和厌恶之后,得以开怀和放松,今时想起,依然不免莞尔。如此看来,我得谢谢这只从天而降的、给我制造麻烦的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