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黄花风铃木盛开的时节,岭南各地的黄花风铃木隆重登场。恢宏,浩荡,恣肆,明媚,瑰丽又张扬。
满城尽带黄金甲,这才是预报春天到来的正确打开方式。
学校操场的一角,却有一棵很理智的黄花风铃木。在旁边的这一排姐妹树爆开它们鲜嫩的、鹅黄色的花朵的时候,它这棵小树则静静地擎着满枝花谢之后的果实——长长的、乌黑的豆荚。
相信它绝不是在炫耀自己。毕竟,值得它炫耀的资本,当是它曾经黄灿灿的花朵。
那它在这一排年轻而辉煌的风铃木中,是不是凸显出一股子老态了?
但想起在暖冬的时日里,它也曾迫不及待地吐露了一身的芳华,给四周的单调与萧索带来过一道妖娆的靓丽风景,你就不会这样问了。
那曾是属于异木棉的冬日,一片片粉嫩的花海渲染在岭南的大街小巷,旖旎了珠三角的大半边天空。连日的暖阳,让人怀疑时节出现了错位。校园里,孩子们着短衣短裤在操场上跳跃。大大小小的榕树,兀自浓绿着它们硕大的树荫。
它,有点急迫地闪亮登场了。不知道是不是温暖的气候让它记错的时日。
确定它是不与别人争宠的。毕竟,旁边那一团团鲜艳的黄色才更值得人们的关注。
当初,冬日的天空不是湛蓝得耀眼吗?只有远处那些粉色的异木棉是不是有点单调?那我就在蓝得几乎流动起来的天幕下,绽放一片明黄吧,以三原色的姿态,与蓝天相望相衬。
记得是在一个夜晚与它相撞的。在有冷风吹来的时候,在幽蓝的穹庐下,在幽微的灯光里,抬眼就撞见了这一棵树,这株一片叶子也没有的风铃木,就那么张张扬扬地高举着一树明媚的、嫩黄嫩黄的花朵!肆意又豪壮!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妖孽!
然后,我就绕着它打量了一圈儿又一圈儿。
因为不该它出场,因为与它同类的树木都木木然地沉默着,而它却背叛了时令,爆炸般地使树枝膨胀起来的样子,仿佛在这个校园里产生了一阵悦耳的轰响。也因为在灯影里,鲜嫩的黄色花瓣要透出光来,因为它背后深邃的天空显得格外辽远,格外空旷。
但它就那么高昂着头,一点也不羞怯地伸张着它每一个小喇叭,似在陶醉,也似在欢唱。
它肯定是冷静而睿智的。毕竟,这个世界里,每一种方式的存在,都有它的合理性。
你看它现在,傲然地静默着,不屑理会从它脚边经过的任何人。我们知道,它不是妖孽,它就是一棵不起眼的花树,它只是不愿与别的花争奇斗艳。它波澜不惊地细说着:春天就让给你们吧,让给你们热闹去,我自己要冷静地思考一下——为什么大家一定要拥挤着生活?我且避让一下,这不也是很好的么?
在生活无聊的时候里,我就跳脱出一点活泼生机;在日子喧闹的时候,我则独守着一份安宁静默;在色彩单调的背景里,我要涂抹上一丝华丽惊艳。不被挟裹,不被推拥,不跟风,也不随波,反而是活得自在又随性了。人人都说惬意和舒适,那要看你怎么选择了,决定权不就是在你自己手里吗?
瞧!它把自己活成一个思想家了。
我盯了它好半晌,心里说,你哪里是一棵树?虽说不是妖孽,但你分明长了一颗智慧的头颅!那一条条细长的种子巢房,分明就是你清晰的思维脉络;里面,粒粒带着绒毛的扁豆种子,分明就是你思想的火花。你还勇敢地选择了你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别人是按时令肆意地开花,你却是肆意地选择自己开花的时令。这份自由与任性谁人能比?你是否也听到过那句时下最流行的豪言壮语——“我命由我不由天!”?
原来,不必做降世的魔童,不必逆天行事,不用面临民族危亡,不用面对生死抉择,我们也照样可以选择打破规则,自己掌管自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