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我居住的贵州息烽县鹿窝乡地处偏远山区,贫穷落后,一年到头,老家人很难吃上肉。只有逢年过节或有客人来家时,母亲才会用腌制的大头菜炒肉吃,那味道又脆又香,深深镌刻在我的记忆深处。
大头菜,又名大头萝卜、辣疙瘩,它的名字朴实无华,却蕴藏着不凡的风味,每当秋风送爽,大地披上金黄的外衣,老家那片被群山环抱的土地上,大头菜长得白白胖胖,静静地躺在田间地头,等待着农人的收获。它不仅是人们智慧的结晶,还成了餐桌上的“常客”。说起这大头菜,我不由得想起小时发生的几件有趣事。记得十岁那年秋天,有一次,我和寨里的一帮小伙伴去放牛,忽然看到荒坡旁一块地里种了一块像陀螺般的大头萝卜,长得又圆又白,与菜萝卜样子很相似。有些口渴,就扯了一个大头萝卜,用小刀削了皮,想解解渴。那知一口咬下去,味辣难咽,随即皱起眉头,“噗”的一声吐了出来。
这时,比我大两岁的罗小胖见状,哈哈大笑,随后讽刺我是个不识货的傻蛋,把不宜生吃的大头萝卜当成菜萝卜。我仔细看着手里的大头萝卜,圆圆团团,又瞧了瞧罗小胖的大脑袋,与大头萝卜形状长得差不多,噗嗤一声乐了。想到这家伙平时总爱取笑我,就回了他一句:“还说我呢,你打盆水照照,你那脑袋与这大头萝卜长得一模一样。”我的话刚一出口,惹得小伙伴们大笑不止。
罗小胖一听火了,冲上来要打我。说时迟,那时快。我三叔家二儿子小会看我体弱,担心我吃亏,抢先一步站在我前面,挡住了他。小会个头壮实,力气大,小伙伴们都挺怕他。他指着罗小胖说,你先不讲道理,说话伤人,现在又想出手打人。想打架,和我比试比试。罗小胖见小会帮着我,不敢动手,感到委屈,哭着闹着跑回家给爸妈告状。他爸妈了解到事情的经过后,就对他说,你年龄大些,知道那东西不宜生吃,事先告诉他一声,不就行了。可你不仅不吭声,还恶语伤人,你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显然是你没理。
有一天,在县城上班的表叔来家里玩,母亲用腌制的大头菜炒腊肉招待他,吃饭时,父母十分热情,不停劝表叔拈萝卜丝吃。我心想,明明有肉,为啥不叫表叔拈肉吃。又一看表叔拈的是肉,心想表叔为啥不听父母话呢?就站起来对表叔说:我爸妈叫你拈萝卜丝,你为啥拈肉嘛。我话音未落,脾气火爆的母亲狠狠瞪了我一眼,对我说,你这孩子,不知天高地厚,是不是皮痒讨打。 然后又对表叔说,小孩儿年小不懂事,你多原谅。表叔笑着说,这没啥,他哪里知道大人话里表达的意思,只是实话实说,没有啥错。还好,表叔的话为我解了危,这事就算“平安”过去了。
表叔走后,性格温和的父亲把我叫到他面前,轻言细语对我说,客人来家里吃饭,按农村习俗,不能直接叫客人拈肉吃,这样不礼貌,那话是客套话,客人自然会明白主人话里的意思。要是客人不好意思吃,就要主动给客人拈菜。为了招待好客人,主人宁可自己少吃,也要让客人吃好,留下好印象,这叫忍嘴待客。听了父亲的话,我终于认识到自己错了,也明白了不少待客的习俗。
二
记忆中,每年夏初,家里都要种一大块大头菜,秋末采收后,进行腌制。父亲选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满心欢喜去地里挖大头萝卜,装满背篓背回家,然后去叶洗净后,用竹篮装好放在院子里。母亲和嫂子在院里摆上桌子、菜板,一起动手将大头菜根切成丝状。我一边学着大人的样子切萝卜丝,一边问父亲,为啥这东西要腌制,吃新鲜的不好吗?坐在院边石坎小憩的父亲,“吧嗒吧嗒”吸了两口旱烟后,给我叙摆起了大头菜的传说故事。
传说一千八百多年前,大头菜本是山坡上无人问津的一种植物。有一天,隐居隆中的诸葛亮先生生病了,他上山去找药时,不经意间发现山上长着不少像萝卜一样的东西。他拔出来一看,有点像萝卜,尝一口,不苦不涩,再细细品尝,有点辣甜。他一想,地上百草都能养人,就立马挖了几个带回家中,叫妻子凉拌来吃。一家人吃后,都说味道不错。第一顿没吃完,剩下的第二天再吃,竟然比新鲜的更脆更美味。随后发现这种菜存放时间越久,味道更好。诸葛亮想了一下,就把这菜取名叫“大头菜”。有一年风调雨顺,他家种植的大头菜长得又肥又大,秋后收了一大堆。一家人将这些大头菜洗净晾干腌了一大缸,半个月后捞出来吃,又脆又嫩,香气扑鼻。
后来,诸葛亮当上了刘备的军师,见士兵长年征战,没有可口的下饭菜,食欲不振,精气神不足,这事让刘备心急如焚,愁眉不展。他灵机一动,将他吃过的大头菜大量腌制,让士兵们一年四季能吃到美味可口的菜。大家可高兴了,纷纷伸出大拇指,夸赞诸葛亮不仅足智多谋,还能腌制出这么好的大头菜,真是了不起。后来,人们为了记住他的功劳,就把大头菜称为“诸葛亮菜”。
父亲停了一下,又告诉我种植大头菜的方法。大头菜生长气温适宜从高到底,七八月份是栽种它的最佳时节。播种前,要将土挖松拌细,用草木灰或水粪作基肥,然后扶土起垄。每垄土宽约一米,高三四寸,在垄好的土里均匀打上四条小土沟,就可栽种。栽种有两种方式,一种是直播,将大头菜籽按每窝四至五粒,窝距三寸撒播在土沟里,然后覆盖上一层细细的泥土,盖完后用水将土浇透,三至五天后即可出苗。幼苗长到两叶一心时要及时进行间苗,每窝留三株。长十天至半月后进行定苗,定苗时再次除去病弱苗,每窝只留一株健壮苗,随后勤于管理,就能获得好收成。
还有一种方式是移栽,先在一小块肥沃的地块上育苗,待苗破土而出,长出三四皮叶后,挑选壮苗移栽。移栽虽费工费时,但生长旺盛。我家今年种的大头菜就是移栽的,由于在它生长期间,我和你母亲做到了适时追肥、除草、防治病虫害筹,你看那大头菜个头肥大。不用说,腌制后肯定好吃。
三
那天,父亲在屋檐下拉了几根绳索,然后叫我把堆在院坎上绿油油的大头菜叶子递给他,他一边把大头菜叶挂在绳上,一边对我说,这大头菜全身都是宝。菜叶凉干后,用水洗净后再晾干,然后用盐巴腌上,放在坛子里压实盖好,或将坛子倒立在平坦地上或木板上,制成盐菜。过年时,你母亲将盐菜切细,盖在装有一碗碗片片、坨坨肉的小碗面上,然后放在蒸锅里蒸,蒸熟后又用另外的碗翻一下,肉就翻到碗面上了,就做成了“扣肉”。这菜入口及化,油而不腻,满口留香,是农村过年或办酒席时不可缺少的一道好菜
凉完菜叶后,我和父亲一起把母亲和嫂子切好的萝卜丝均匀撒在地上的苇席上晾晒。两三天后,萝卜丝晒干了,父母用适量盐巴撒匀,装入坛中压紧,盖上坛盖,再在坛口上装上水。母亲高兴地对我说,这菜储存半月后,就可吃了。但它很小气,要是不小心进了空气或沾上油,就会烂掉。只要保管妥善,可从头年冬天吃到第二年呢。
最难忘的是1980年12月的一个周末,我在息烽流长上高中,回家后,妈妈知道学校生活艰苦,就用腌制的大头菜炒肉给我吃,那菜脆中带辣,吃起来津津有味。母亲见我狼吞虎咽的样儿,口里一边念着“谗痨子,饿学生”之类的话,一边叫我慢慢吃,还有一大碗。
我正吃得香,在外工作的大哥带着一个朋友回来,大哥的朋友叫夏小刚,是乡卫生院的医师。妈妈见有客人来,就将剩余的那碗大头菜炒肉端了出来。夏小刚听说我在上高中,边吃边对我说,这大头菜含的维生素极为丰富,经常食用对视力很有益处,还能预防夜盲症。你读书用眼时间长,多吃一点很有益处。
随后,善于言谈的夏小刚说它老家也在农村,父母每年都要制作几大坛大头菜,俩老也特别喜欢吃。现在他们虽然已年愈花甲,但看上去却很年轻。因大头菜具有一定的抗氧化能力,能清理体内自由基,防止人体内过氧化脂质生成,人体衰老速度就会明显放慢,就会延缓衰老。还有大头菜中含有丰富的芥子油和葡萄糖苷,这些物质进入人体后吸水溶解,很容易被人体吸收,可以促进肠胃蠕动,加快消化液分泌,增强人的消化功能,也能起到开胃消食的作用。
没想到这道普通的家常菜还有这么多的功能和作用。打那起,我对这道菜更为上心,更为喜爱,无论学生时代,还是后来走上了工作岗位,只要回到家中,最想吃的就是母亲炒的大头菜肉,百吃不厌,总是吃不够。
如今,尽管社会发展突飞猛进,日新月异,但大头菜在我心中依然占据着不可替代的位置。每当看到市场上那熟悉的身影,眼前就会浮现出老家院子里,父母及家人制作大头菜和母亲用大头菜炒肉给我吃的情景。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段艰苦却又充满温情的岁月,想起那些与大头菜相关的趣事和古老的传说。无论岁月如何变迁,那些美好的记忆和深深的情感必将伴我终身,成为我人生中最为宝贵的财富,成为我心中不变的乡愁与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