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散文

轮椅(散文)

作者:灌园痴叟   发表于:
浏览:0次    字数:3434  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61083篇,  月稿:1192


  大哥发给我一组照片,其中有两张是女儿推着他坐轮椅照的。大哥说,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享受了老爷子的“待遇”。

  说起来,大哥的岁数也不算小了,可若比登了九旬,过了百岁的寿星,还是差了一点儿。

  哈尔滨今年冬天,不又火了一把吗,可太阳岛的冰雕雪塑,还有江沿儿的天然大冰场,与老人们又有什么相干?走都走不稳了,谁还敢去扎堆儿凑热闹,招惹那溜冰大滑梯!

  这不,在深圳扎了根儿的女儿女婿,说啥也要他老两口去岭南过年。理由是网言今年的哈尔滨之冬,比哪年都冷。出不去门,别在家里憋坏了。临近阳历年,女儿给预订了软卧,女婿怕老人坐飞机不适,还又特意飞回哈尔滨,全程陪坐火车,把老两口接去了深圳。

  人老了,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儿,脑子里想的,好像都归到了年轻时不搭拢,可越活却越觉得有道理,那老辈子人,早就给设定好了的轨道上了。“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要饭也得有一个自己杵棍儿的地方。”南国三角梅灿然怒放,暖洋洋穿半截袖晒太阳,也没能牵绊住老两口的脚步。过了正月,赶着“龙抬头”那天,就又踏上了归程。

  大哥告诉我,临走的前一个双休日,女儿觉得心里不过意,“爸,过大年街上人太多,平时又光忙工作了,也没能好好陪陪你和我妈。明天咱们一块儿去逛梅沙,看大海,乘地铁,你们也感受一下深圳的鹏城新貌!”大哥说,他当时就觉得心口窝涌上了一股热热的东西,瞬间就暖遍了全身。

  近三十年的军旅生涯,退休后又在企业奉献了余热,他的身体严重透支了。走了并不很远的路,就有点儿撑不住了。“到底是贴身小棉袄啊,姑娘也不知是从哪儿陶腾的,跟变戏法似的,给我推来了一个轮椅,这可给我救了急……”

  划大了手机屏幕上的照片,我仔细认真看着大嫂跟拍的小视频,与大哥通着话,可不知怎么,眼前却浮现出了二十年前那一幕幕往事。

  那个时候,也已进了耄耋的老爸老妈,虽然还都健在,但腿脚却已大不如从前了。特别是老妈,那还是小丫头的时候,被裹了好几年,除大脚趾之外,全都窝到了脚底,后才放开的小脚儿,再加上一辈子为拉吧儿女操劳过度,步履蹒跚,就成了常态。老爸呢,用老妈的话说,这辈子出的力,吃的苦,好驴好马驮不上!伤了力,老了也都全找上来了。去世前的那几年,他是走三步,歇一气儿,咳两口,喘一阵儿,一时一刻都离不开痰罐子。

  在部队干了一辈子的五弟,那年回来看望老爸老妈,正遇上老爸喘得下不了楼。半上午的工夫,他就搬回来一个新买的轮椅。老爸老妈眼神儿流露的,满满都是热。可就是谁都不想先来试一试这个“宝座”。

  “我就是每天上麻将馆儿一趟,一胯(音读垮)子距远儿,怎么还走不到!”这是老爸的话。

  老妈更绝,“别看我都八十四了,可也算是能走能撂,拐棍儿俺都不拄,坐这个玩意儿,俺怕人家笑话!”

  真的,那个拐棍儿可是她七十二岁还在区街企业当厂长,去湖南开订货会时,主办方安排游庐山,同行的年轻人,特意给她买的“龙头拐”呢!可她就是一天也没拄。就那么把着楼梯铁栏杆儿,从二楼的家,一蹬一蹬地上上下下。

  轮椅自然也就没了用武之地,被冷冷地,静静地放到了墙角。不过,它也没抱怨多久,最终还是有了忠心耿耿奉献的机会。

  

  二

  老妈八十五岁那年,一碗汤的工夫,无任何征兆地走了。西行西华苑的路上,非要去送她最后一程的小妹级老同事,感慨却又神神道道地说了句,叫我们一辈子都忘不了的话,“这老太太真咬牙,自己挑了这么一个日子走!”

  那真是一个富有纪念意义的日子。细濛濛的雨丝,像是天幕中滴洒下的泪。一张张抛撒出去,飘向空中的纸钱,像是在向人世间谢幕,又像是奔赴另一个世界,孕育新的起始文牒。路旁的商铺门口,摆满了康乃馨。“母亲节快乐,给你的妈妈送一束花吧!”一声声浓情殷殷的吆喝声,催人泪下,叫作儿女的刻骨铭心!

  大雁失了偶,鸳鸯没了伴儿,老爸越来越沉默了。连最喜欢的君子兰,最乐意看的戏曲频道,也都很少流连了。就剩下了那一丁丁寄托了,一如小学生上学那样,天天由保姆陪伴,去麻将馆修一下午“长城”,或许麻友们的体慰,亦或许方桌上的方城,才能拢得起、圈得住他对老妈,那如漫天翩翩飞舞,晶莹剔透雪花一般的无尽思念吧!

  老妈大字不识一个,对时光流逝,不会说“滚滚长江东逝水”,可她有自己的话,“手打鼻子眼前过。”就是在这样一个“东逝水”“眼前过”的进程里,老爸也没能度过“两年之痒”。坊间的老说法,公不离婆,秤不离砣。公或婆先去了一个,未去的那个,当很难度过未来后两年的关口。大哥至今还总叨念着,是不是上天的安排,神差鬼使,赐给他一个稍减了“子欲孝而亲不待”悔憾的机会呀!

  老爸去世前一周,也已过了花甲之年的大哥,从墙角搬出了那都已蒙了灰尘的轮椅,

  “爸,我想推你往远了蹓跶蹓跶,让你也看一看这几年哈尔滨的变化!”老爸眼角眯起来,高兴地点了点头。

  轮椅缓缓推出了河柏花园小区,先去河松看了正在癌后康复期,大爷家他的大侄女。又掉头向北,推上了松花江大堤。顺着顾乡大坝,儿子推,老爸看,暮春时节的堤上风光尽收眼底。大江浩浩,岸柳依依,轻风徐徐,丁香郁郁。老爸左顾右盼,赞叹不已,刻满岁月沧桑的脸,也挂上了好长时间都没见过的笑容。

  推过了公路大桥,推过了老头湾,推过了小九站,推进了斯大林公园。到了防洪纪念塔,大哥俯下身说:“爸,江上风还挺大的,咱不往前走了。折下去,上中央大街吧!”

  那时候的中央大街,还没像现在这么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可作为已经开辟了将近十年的中国第一条步行街,还是别有一番街风巷韵。路旁那如红枫形的糖槭树叶,已经绽满了枝头。有欧式建筑橱窗走廊之誉的一幢幢楼房,依旧那么怡目养眼。面包石的路面,也还是一如既往的有些颠簸,可老爸却还是意犹未尽。时不时还抬起胳膊,指着两边的建筑,说着当年这条街上的星星点点。

  不知不觉又推了三里地,到了长街南头的新阳广场。都快两个点儿了,看老爸还是那么稳稳地坐在轮椅上饶有兴致,意趣未减,大哥也来了“虎劲儿”:“爸,那咱就再上霁虹桥转转。从桥上往下看,你就能知道,这两年才有的“动车”有多快,那就是咱中国的速度!”

  老爸又点点头。那座1926年落成,充满了异域风情的霁虹桥,不但承载了哈尔滨的悠悠岁月,也洒下过老爸曾经挺胸收腹,夜拉长杆的艰辛汗水。多少年的老伙计啦,他怎么能不想再见上一面哪!

  下了经纬街的大下坡,大哥想推老爸去不远处自己家休息,这次他摇了头,“回去吧,这么远了,你不累吗?”什么事儿他都是把别人的感受摆在头前儿,这就是他一辈子的为人。

  万没想到,一周后,他的生命之火却越燃越弱了。如同蜡炬成灰,灯油燃尽,像与老妈约定好了似的,在那个曙色未曦的黎明前,“扑啦”一下灭了……

  

  三

  老泪滴落在手机屏上,看着大哥如今也坐上了轮椅,我的思绪简直就像被疾风吹皱的一池春水,漾起来的涟漪,一圈一圈地张扩着,涌动着。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这是宋代的女词人李清照在《武陵春•春晚》中吟咏的词句。彼时此刻,我心中难以平静的,就是这种感觉。耳边还依然回响着老爸那坐椅观光的感慨,脑海里还时常闪映着老人家那慈祥的面容。可一想到大哥也快到了老妈老爸当年的岁数,亲眼得见他也坐上了轮椅,心里还是油然生发出一缕凄然。

  秦时明月汉时关。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可欣赏你倩影曼妙的人,却早已不是那个曾经举杯邀你,欲与你对影共饮的人了。轮椅也还是那个忠诚为老人服务的好家伙,可坐椅与推椅的,却也同样是去了故人,来了新人。

  “四弟,你不知道啊,姑娘还想推我去新建的地铁站,扶我下去坐刚开通的新线路,去市中心逛呢……”一听大哥的这番话,猛然间,我倒是像见到了从云层的缝隙之间露出笑脸的明月,心里一下子豁然释然了。

  坐轮椅的兄长,虽已近迟暮,但推轮椅的侄女,却正如日中天。人类社会不就是这样吗?唐代大诗人孟浩然那首“与诸子登岘山”五律的前半部说的多好,“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窃想,历史发展的脚步,从来都在一往无前地昂首阔步,也都在须臾不停地演绎记述着后浪推前浪,新人胜故人的旧事华章。女儿接过父辈传下来的接力棒,又已步入了属于自己这一代人的路。我们这个民族的优秀文明传统,不也正是在这样,如同《愚公移山》中说的“子子孙孙无穷匮也”,砥砺不辍,一代复一代地赓续传承吗?!

  2025年3月中于纽约

  

【审核人:站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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