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夜里常梦见奶奶。她笑眯眯的，穿着浆洗得发白的蓝布衫，矮小的身影在灶台边穿梭，步履轻快，精气神满满。
记事起，奶奶整日忙个不停。每个清晨，我一睁眼，身旁的床铺早已没了奶奶的温度。侧耳倾听，厨房里传来有节奏的切菜声，“哒哒哒”，或是院子里传来“刷刷”的洗衣声。我便知道，奶奶又在为一家人的生活操劳。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人不能懒，勤快一点才能有收成。”奶奶常念叨这句话。她粗糙的手仿佛永远有使不完的劲，厨房是她操持三餐的阵地，门前屋后的菜园，则是她另一个施展身手的舞台。
一年四季，奶奶的菜园生机盎然。阳春三月，菠菜青翠欲滴；炎炎夏日，豆角挂满藤蔓；金秋时节，冬瓜披着白纱；寒冬腊月，白菜咧开嘴笑。在奶奶的精心侍弄下，各种各样的菜挤在不大的菜园里，密密麻麻又井然有序地生长着，让人甚是喜欢。
四季更替，奶奶在菜园里忙忙碌碌。
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茂密的竹林钻出来，奶奶矮小的身影已出现在菜园里，她躬着腰，柔弱中透着倔强，悉心地照料着她那一亩三分地。
奶奶每天都会花很长时间停留在菜地里，不是浇水施肥，就是这里摸摸，那里看看，时不时地弯下腰身查看瓜藤豆蔓长势是否良好。有时，我们还能听到她和她那些宝贝疙瘩们自说自话的声音，像是和邻居拉扯着东家长李家短。
小时候，最喜欢夏天跟着奶奶去菜园了。放眼望去，菜园五彩缤纷的。错落有致的长茄子紫得发亮，一股风吹过，铃铛般摇曳在风中。西红柿毫不示弱地展示自己妩媚的风姿，未成熟的青绿，成熟的则珠圆玉润，色泽鲜艳，似红灯笼般醒目，喜感十足。篱叶间，碧绿的豆角藤上，有些正肆意地开花，淡淡紫紫，若轻若盈，似从别处拥来一大群紫蝴蝶。有的垂下了一串串长豆角，像少女梳的小辫子，又像从高空剪下来的一截绿瀑布。南瓜藤上一朵朵金黄色的花探头探脑、挤眉弄眼，惹来蜜蜂、蝴蝶绕着它上下翻飞。苦瓜开始显山露水，沟沟壑壑都在膨胀，一刻不停地忙着扩充自己的地盘。菜园充满清新自然的神韵，装点得如世外桃源。
喜欢夏天是因为夏天的瓜果蔬菜都是我的最爱，在那个物质生活不富有的年代，自家种的瓜果就成了小孩子美味的零食。特别是黄瓜，从奶奶栽上幼苗就开始呵护着，期待着开花结果。每天放学回家去看看黄瓜秧苗，看看是否冒新叶，有无藤蔓，第一朵小黄瓜花开了高兴得手舞足蹈，呼朋引伴来参观。终于有一天惊喜发现有一条嫩嫩的小黄瓜调皮地横在藤蔓上，雀跃欢呼！待黄瓜成熟，小心翼翼摘下来，连忙跑回家与哥哥一起分享，咬上一口，那清脆的声音，鲜嫩的口感，还有淡淡的清香，瞬间充满唇齿间，解渴去燥，让人欲罢不能。每天到菜园，必定在挂满藤蔓的黄瓜里，挑选一根翠绿鲜嫩的黄瓜，一饱口福。
园子里，不时有蝴蝶、蜜蜂来访。它们在田间地头嬉戏飞舞、交配追逐，好不快乐。夏季太阳炎热，奶奶生怕菜被晒蔫，夕阳西下时，奶奶会带着我们去菜地浇水。整个夏季，每天都要给菜地浇水。奶奶似乎在和太阳进行着时间上的赛跑，力求保持菜园子夏季最旺盛的生命力。
辣椒可以采摘时，奶奶挎着小篮子，小心翼翼地从辣椒苗上摘下一个个丰满的青辣椒，洗净，去蒂去籽，切成长条状；把五花肉切成薄而均匀的小长条，加入自己做的豆豉，咸香可口，饭都能多吃两碗。茄子煎蛋就更美味了，茄子的软糯与鸡蛋的香嫩相得益彰，蒜香和辣椒的点缀更是让味道升华，咬一口，味蕾顿时满满的幸福感，回味无穷。奶奶知道我们爱吃，菜园的辣椒和茄子占据了很大的空间。
小时候，我总爱跟在奶奶身后，穿梭在菜园间。或是小心地摘下几根带刺的黄瓜，或是费力地抱着黄澄澄的南瓜，那画面，被岁月定格，已镶嵌在记忆的深处，虽已随时间远去，却刻骨铭心。
爷爷去世后，为贴补家用。奶奶打理菜园更精心了，每到蔬菜采摘的日子，奶奶挑选出最饱满、最鲜艳的果实，天不亮就挑着担子去集市叫卖。每逢周末，奶奶总会带上我帮忙。卖完菜，她把卖菜的钱换成米面粮油这些生活必需品，剩下的才小心翼翼地收进贴身口袋里。
为了减轻爸爸的负担，奶奶从足不出户到做起了小买卖。特别是我和哥哥在外地求学那几年，奶奶种菜更勤快了。每到开学，奶奶都会塞上一张百元大钞给我们，那是奶奶不知卖了多少菜才积攒的。我和哥哥都心疼奶奶，叫她不要那么辛苦去卖菜。奶奶笑眯眯说：“能帮一点是一点，靠自己的双手吃饭不丢人，种菜还能锻炼我的身体呢。”
奶奶的手艺很巧，她还能将那些看相不好或者没有卖完的菜变成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佳肴。餐桌上，我们围坐在一起，品尝着这些来自菜园的美味，感受着来自奶奶的温暖，心里暖融融的。
奶奶已经走了十年了，每次回到老家，我依稀看到奶奶弯着腰在菜园里锄草，被吹乱的花白银发涂上了一层阳光的亮色，她苍老的身影在一畦畦的菜地里穿梭，时不时，直起腰看向我。
这些画面，渐渐地走进了我的梦中。梦中，一只新孵的云雀，从奶奶的身旁掠过。我追逐着鸟鸣，菜园里遍地都是童年的足迹。当我停下来，视线中，阳光直起奶奶被风压弯的脊梁，她的笑声布满菜园的果实，我不安的小手，正伸向每一根藤蔓。
如今，在嫂子打理下，一年四季，菜园里依旧瓜果飘香。透过紫黑发亮的茄子，闻着翠绿清香的黄瓜，一切还是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心情散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