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散文

拐角处,有爱在闪光(散文)

作者:高朋满座   发表于:
浏览:2次    字数:5301  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60451篇,  月稿:560
暮春的雨丝,斜斜地打在玻璃窗上,而后顺着玻璃向下坠落,幻化成一汪汪纵横交错的支流。林杰咬着嘴唇,左手紧紧攥着那张满分的物理试卷,他仿佛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檐角滴落的雨珠声音。

  厨房飘来母亲煨的莲藕排骨汤的阵阵香气,在屋内肆意地弥漫着。一刻钟前,父亲从300余里外的市区风尘仆仆驱车回到县城的家。此时,父亲正用浅蓝色的绒布擦拭着心爱的紫砂茶具,青花瓷盘里放着母亲提前切好的哈密瓜。恬适,温馨,一切都安宁得像一幅工笔画。

  “爸,妈,我想转学文科。”

  这句话出口时,林杰感觉舌尖发麻,仿佛是费尽了周身气力,才吐出了一枚含了许久的橄榄核。他走到父亲身旁,将物理试卷递给父亲,然后仰头望着天花顶,怯怯地不敢看着父亲。也许暴风雨就要来了吧,他在心里暗暗思忖。

  父亲擦拭茶壶的手瞬间停在了半空,白瓷的小茶宠貔貅在明晃晃的灯光下泛着清冷的光。

  母亲端着汤碗,正从厨房转出来,一个趔趄踢到了门槛,几滴汤汁溅在林杰举着的物理试卷上。油渍在大大的“100”数字上一圈圈地晕开,像一朵极其古怪的花儿。“阿杰,”母亲的声音抖得厉害,“再有五个月就上高三了。”

  “嗯,我知道,这次物理考试,全校只有两个满分呢。”林杰声音清泠如碎玉。

  窗外,一声春雷恰在此时炸响,闪电劈开重重雨幕,照亮了父亲鬓角的点点白霜。林杰望着父亲纯白色的衬衫领子,那里还沾着从父亲市里带回来的高速路上的斑斑风尘。父亲因工作交流到市里工作,林杰和母亲留在县里生活。父亲每周往返300公里,一路奔波在市区与县城之间,行走在从一颗心到另一颗心的路途上。父亲的方向盘在县城与市区之间碾出不知有多少道深深的辙痕,就为了周末能给儿子炖上一锅可口的汤,看一看儿子那日见棱角,一天天成熟,越看越像自己的那张方方正正的脸。

  “先去睡吧。”父亲突然说,他的手指顿了一下,又继续摩挲着茶宠,“正好五一假期,明天我带你去市里的名人植物园里看郁金香,花正开得烈呢。”往返有足足三个小时左右的车程呢,有的是交流的时间,散散心,看看景,也许林杰会改变想法呢,这个念头在心里灵光一闪。

  

  晨光初绽时,父亲驱车上了河间北高速口。林杰坐在后排,看着父母在车前低声交谈着,他的心里涌起一阵异样,他内心充满了歉疚,忙把目光闪躲着投向窗外。母亲把保温杯递给父亲时,指尖仍在颤颤发抖。

  三个人,竟然谁也不知如何扯起那一个共同的话题。

  名人植物园里,数百亩的田园风光让人眼前一亮。一座座当地历史名人的事迹展板和维妙维肖的青石雕像,竞相迎接着四面八方涌来的男女老幼,五颜六色的郁金香,此时也正开得惊心动魄。

  母亲强装着欢快,举着手机忙着拍照,可总是鬼使神差,镜头却总往不由自主地往林杰身上偏。父亲走在前面,指着一株株墨紫色的郁金香花,阿杰,你看这个夜皇后,像不像你物理竞赛获得的那个奖杯?眼角的余光望去,发现林杰正若有所思,并没有在意他说什么。林杰的视线粘在了解说牌上——这种郁金香花原产土耳其,十六世纪才传入荷兰。

  林杰的脑海里,想起了上周主题班会课上,当他说到想报考一个文科专业,最好是文物修复专业时,最后排的男生陈默的书“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的声响,打碎了死一般的寂静,台下一片哗然。

  "阿杰,你看这个!”母亲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带着刻意的欢快。她站在彩虹般的花田中央,粉白渐变的羽毛郁金香花儿在风中摇曳生姿,一丛丛,像是从莫奈的画布里逃出来的云霞,红彤彤染成一片。

  林杰的思想好像也并未在那里,径自走着,看着。

  父亲忽然想起一件事,阿杰,市里上个月新开了一个高新科技馆,引入了全息投影技术,据说能模拟黑洞扭曲时空,父亲的话透着些兴奋,希望将他拉回到科学的奇妙世界里。

  嗯,知道了,林杰的双手局促地抠在一起,他的指甲此时已深深地掐进了手掌心。

  行至一座古战车造型的咖啡馆前,父亲提议在那儿歇歇脚。母亲给林杰点了一杯凉冰冷饮,取来递给林杰时,终于按捺不住,一语问出整日的心情忐忑:“阿杰,是因为学习得太累吗?”

  林杰重重地吸了一口气,望着淡绿色的凉冰慢慢塌陷下去,想起上周四的深夜,他蹲在书房里,地板上摆满了高一时的文科书本和笔记,七零八落的。他正埋头翻找着高一时的读书笔记,咦,终于找到了!他内心一片惊喜。月光如水,温柔地穿过窗户,照在《敦煌石窟艺术研究》扉页上密密麻麻的批注上,粼粼地泛着温暖的光。

  林杰努力将思绪再次拉回来。

  “不是累。”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画着,一圈圈,一行行,曲曲折折,虽然无痕,但那是莫高窟的藻井纹样印在他心里的模样,但这些,爸妈是不会知晓的。“就像是这满园的郁金香,有人喜欢这个,有人却喜欢那样。有的人爱它的颜色,有人却钟情研究它的球茎,好培养出更多珍奇的品种,这本身并没有对错。”

  父亲听着,搅拌咖啡的银匙“叮”地一声,撞在杯壁上,发出清越的响声。阿杰,都怪我和你妈妈!知道你喜欢文科,却因为自己那个年代的文科难考大学的经历,加之县一中文科又偏弱,那年没有设置精英班的缘故,只能让超过理科精英班分数线的你进入了理科班。阿杰也是好样的,不负期望,成绩一路飘红,很快成了“别人眼中的孩子”。这也让阿杰暂时封闭了心田里那个时常涌动,只有夜深人静时悄然光临的梦。

  木栈道在两侧的郁金香簇拥下,曲曲折折地跑向远方。可转文后又得从头学起,阿杰,走理科的坦途,不好吗?未来的前方,又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呢?

  

  那场改变命运的班会,始于一个阴沉的午后。不肯午休的学生们,无精打采地在教室里支棱着脑袋,口中读着,心里默念着,手不停地演算着,教室后排的花架以及窗台上的几盆绿萝,蜷曲着焦黄的叶边。

  班主任陈中老师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进了理科精英十六班的教室。讲台前,陈老师在黑板上潇洒写下“主题班会---我最想做的一件事”十二个大字时,“吱嘎”的粉笔突然承受不住,突然断成了两截。

  同学们一个个上了讲台,青春激扬地讲述起自己的所思所想。发言结束后,教室里响起一阵阵的掌声。

  林杰记得自己走上讲台时,裤袋里还揣着没做完的有关电磁感应习题,裤兜里鼓鼓的。

  “上周我去县博物馆看展览,”他的声音像浸了雨的棉絮,深沉而低缓,“展柜里陈列的各种瓷器让我大开眼界,我发现一个北宋的影青瓷碗裂了一道缝。”全班忽然安静下来,后排打瞌睡的男同学李丁,竟然也下意识支起了胳膊。

  林杰的指尖在讲台上画着瓷器残缺的弧度,“后来,我透过窗子,看到一个库房里,一位年过花甲的修复师,正在用心调着环氧树脂,几缕阳光从气窗斜去来,树脂泛起的涟漪,像极了钧窑的天青釉。看上去好美。"

  有一名女生发出轻轻的“哦”声,林杰看到,那是好朋友张澜,接着张澜的声音飘了过来,“所以呢?”

  “啪嗒”,不知是谁厚厚的一本书掉落在地上,教室里霎时死一般的寂静。

  “高考时,我要考一个文科专业,最理想的就是文物修复专业。”

  林杰的话,犹如清湖中陡然投入一颗石子,“咚”地一声,教室里瞬间便炸开了锅,同学们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着,一片嗡嗡声,淹没了陈中老师高八度的中场叫停声。

  ……

  “林杰你疯啦?”课后,男同学陈默把他堵在楼梯转角,怀里抱着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哗啦啦响,“你物理能冲全国竞赛保送名校的,跑去搞什么破瓷器?真让人搞不懂!”春日的杨树,在微风中洒落万千杨花,纷纷扬扬的花絮扑在他们肩头。

  林杰盯着教学楼缝隙里漏下的点点光斑,斑驳闪烁着,若有所思地说,“你知道一个文物修复师要用到多少化学知识吗?我深入了解过,我学的理科知识也会对这个专业有很大的帮助的,譬如二氧化硅结晶相变对釉面光泽会有很大的影响,还有……”

  “我知道,”作为最好的朋友,陈默早已洞悉了林杰冷峻的外表下,深藏着一颗执着文史学科的滚烫内心。

  陈默突然把习题册拍在窗台上,一下子惊飞了檐下短暂休憩的麻雀。

  “那你现在就该转文科!”陈默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走廊炸开,“前天我姑妈还说,省博招修复师要本硕都是考古专业,还是早些找回自己的梦想吧,这样,压力虽大,但你可以心怀快乐地行走。”

  林杰弯下腰捡书时,后脖颈露出贴着的一大块用胶布——那是数天来连续熬夜刷题时,不得不用上的颈椎贴。

  那一夜注定终究是无眠。

  林杰在台灯下,小心翼翼拆开中考后便尘封的速写本,在用炭素笔勾勒的青铜器纹样里,还夹着去年到一处古迹游览时,珍藏的一片银杏树叶,虽然叶片早已经失去水分,但叶子清晰的脉络,依然执着地在叶间倔强地延伸着。这,像极了我。林杰想着,泪,一颗一颗,滚落在页间,一滴一滴流淌在心里。

  母亲进来送牛奶时,林杰正打开一本史学期刊,用圆规测量一枚战国玉璧的谷纹间距,草稿纸上,多个物理公式与几行历史年代的数字纠缠在一起,交汇成了一朵朵奇异的花儿,只有梦中才能见到的花儿。

  

  从名人植物园回来的那天下午。

  “请范老师出马吧!”母亲悻悻地说。

  “只能这样了,再做一次努力。”父亲轻声应着。

  范老师是县一中的办公室主任。林杰的父母上高中时,35岁的范老师教地理课,在同学们心中“女神”一般的存在。据说,她在33岁时参加全地区的礼仪风采大赛,战胜众多年轻靓女,一举夺魁。最重要的是,她深谙学生心理,又能倾心沟通,很受学生们爱戴。求助一下范老师,也许还会有转机呢?

  父亲拨通了范老师的电话,请她晚上约林杰好好好谈谈。

  午夜,电话那端终于传来范老师悦耳动听的声音:“我和林杰聊过了,他的思想很坚定。他对文科的热爱,远远出乎我们的想象。尊重孩子的选择吧,这也许会关乎他的一生。一个理科拔尖的学生,掉头学了文科,可能大多家长不会接受。但是你们也别忘了,就是你们那一届,本来8个平行班,一直都是设2个文科班,却特别设了3个文科班,为什么呢?你们一定会清晰记得,校长安排班主任挨个做你们这些优等生的工作,可你们竟都逆反地要命,义无反顾地进了文科班。学校无计可施,破天荒地设了3个文科班!我觉得,林杰可能就是明年县一中的文科之星!”

  范老师的话,如醍醐灌顶一般,一语点醒了梦中人。

  夫妻两个面面相觑。是啊,现在的林杰,不就是20年前的自己吗?儿子很早就显示出了对人文历史的满腔热爱,自己怎么能忽略他的志趣和爱好呢?懂事的儿子竟然压抑着自己将近两年的时间,尽量去实现父母的梦想!如果不是那日主题班会惊心的触动,儿子还会背离自己的梦想而负重前行!那静水流深的爱,让他们心头一阵隐隐作痛。

  想到这儿,悄悄阴郁多天的脸上,突然雨过天晴。他们相视会心地一笑,心里已悄然有了一个决定。

  

  转科手续办妥的那日,母亲在林杰的书包里,悄悄塞进一个亲手缝制的艾草香囊。

  当林杰坦然走出理科精英十六班的教室时,化学课代表王星追出来塞给他一本《史海钩沉》,说:“林杰,我佩服你的勇气,你给我们带来了实现梦想的力量!”阳光穿过楼廊的铁艺窗,把两个年轻的影子钉在白色的墙壁上,那分明是相拥在一起的两只蝴蝶,正欲振翅飞翔。

  父亲也特意请了假,驱车从市区跑了回来。傍晚,父亲约他去郊外的后山上去看星空。望着深邃的夜空,林杰说:“爸,你知道吗?元代的郭守敬观测用的窥管,误差不超过0.1度,是不是很神奇?”父亲调整仪器位置的手顿了顿,想起儿子曾经用同样认真的神情,分析特斯拉线圈参数,眼前的儿子,文理科同样的优秀,曾经在数理化知识纵横的他,此刻,更希望在文山史海中去放飞遨游。

  放眼望去,无垠的夜空中,银河倾泻而下,父亲突然说起市科技馆的大穹幕影院,说“前天我们单位组组织去那儿观影《敦煌星空》,太美了。”他从上衣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一个U盘,“我请在那儿的一个朋友给我拷了一下,有空时看看吧,估计你会喜欢,还可以拓展一下文科的知识面。”

  归途经过县一中,父亲把车停在门前一棵粗大的香樟树下。一眼望去,考学楼高三的教室灯火通明,有如白昼。

  林杰长长呼出一口气,说:“爸,谢谢你们,你们在我的心里,已经种下了一棵充满希望的郁金香,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林杰的眼里,闪烁着钢铁般坚定的光。

  

  五月的夜晚,扑鼻的槐花香透窗纱,林杰在书桌前整理着手头的文史资料。母亲悄悄放下一盅冰糖雪梨,瓷勺柄上还凝着一颗颗晶莹的水珠。父亲托人捎回来的信封已经拆,原来是敦煌考古博物馆的导览手册,扉页上有行刚劲的字迹:“抽时间去看一看。人生可能要遇到无数个拐弯,记得在拐角时看后视镜,但方向盘,一定要握在自己手里。”

  台灯柔和的光晕中,林杰用手摩挲着物理课本封皮上细小的折痕。窗外的浓密的香樟树叶,在晚风的吹拂下沙沙作响,听,好似是千年之前,古丝绸之路上跋涉的驼群,亦步亦趋,摇出声声驼铃的余韵悠扬。

  等着我,我一定会来的。林杰的内心在呐喊。

  林杰翻开一个崭新的笔记本,在第一页写下:四月的最后一天,我看见了光。令我更为庆幸的是,在金色的五月,当我穿越人生的拐角时,有父母坚如磐石的爱在身边,熠熠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审核人:站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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