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末,参加大五兄弟女儿的花月喜宴。结束后,拐弯儿去阿军兄弟家喝茶。茶桌一个草编筐里几个异形的葫芦,引起我的兴趣,拿拿这个,动动那个,都有点舍不得放手。
“里面都有蝈蝈儿,你可以打开看看。”阿军倒茶水时笑着说。
“蝈蝈儿?这个季节?”在我印象里,蝈蝈儿应该在炎热的夏季才有。
“我喜欢玩蝈蝈儿,都玩三十来年了。”阿军再次露出他那腼腆的笑容。
阿军以前也是燕化的一名职工,只是在那可以买断工龄的年头,选择了停职留薪,下海经商了。这些年经营有方,也算小有成就。有了经济基础,爱好和兴趣便插上翅膀,飞向上层建筑的建设了。
平时,我最看不惯一切向“钱”看的言行,细思恐有“酸葡萄”的心理作祟。
“你轻点,那蒙芯的材质和雕工,看着可是价值不菲的样子。”喜好收藏的同行人善意提醒。不愧是知我者也,我向来都是大咧咧的性子,不管喜不喜欢,都不会太过在意,觉着都不过是身外之物而已。
“材质还行,有玳瑁的,黄杨木的,纯手工雕……主要是这雕功,我是真喜欢。”
他们两位的关注点,不是我的兴趣所在。我的注意力全在这些东西外的小生命——蝈蝈儿身上。
我没着急打开,只是凝神看桌角一个精致的小笼子……一只微型版的鸟笼。笼子里,一只碧绿的蝈蝈儿正在不安生地绕着笼子外壁竖条爬来爬去。它通体翠绿,在这严冬里,“大翡翠”让我仿佛看到了盎然生机。它的触须细长而灵动,时不时轻轻摆动,细腿爬来爬去,探询着笼外的世界。
阿军看我入迷,把蝈蝈儿笼递给我,笑着说:“这小家伙可爱,不咋金贵,喂它点胡萝卜片儿就行。它一叫起来,那声音,保准能把你拉回小时候!这个就送你了。”阿军的痛快让我有点措手不及。
“没事,我这不是还有好几只吗?”他看出我的矜持,接着补充。
与阿军告别回家后,我轻轻将蝈蝈儿笼放在客厅的桌子上,自己则坐在桌前,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小小的生命,仿佛看到了明花,刹那间,思绪回了小时候。
那时候,我家有猪羊,也有毛驴,一开春,我常常得去地里割草,尤其是夏天。一个星期天,睡醒午觉,我又和小伙伴——玉子、石头他们,一起去村外的玉米地割草。密实的玉米秸高挺,叶子宽大而锋利。有了秸秆的遮挡,地面不能完全被太阳晒透,长在里面的草最是鲜嫩,是猪羊最爱吃的美味。
我们钻进玉米地,闷热的空气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汗水溻透的衣服贴在身上,难受极了。我们的胳膊,也被玉米叶子划得左一道右一道,汗水、草根上的泥土,弄到伤口上,杀得生疼。但那时的我们,只想多割草,希望得到父母夸奖,这点疼痛就算不得事儿了。
突然,一阵清脆悦耳的昆虫叫声传进耳朵。“蝈蝈儿,是蝈蝈儿。”玉子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兴奋地压低声音,将食指竖在唇前,示意我别出声儿。我们立刻停下手中的动作,屏住呼吸,眼睛在茂密的玉米叶间仔细搜寻。
我猫着腰,小心翼翼地靠近声音的来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每一片叶子。终于,在一片宽大叶子的背面,我看到了那只蝈蝈儿。它静静地趴在那里,触须停地摆动,特别警惕的样子。我慢慢地伸出手,试图抓住它,可这机灵的小家伙似乎察觉到了危险,“嗖”地一下跳开了。我不甘心,猫着腰蹑手蹑脚地继续追逐。玉子、石头也加入进来,围追堵截,当它在野草中跳跃时,我猛地扑过去,双手把它捂在地上。
我揪住一棵狗尾巴草果穗,抽出细茎,从它的脖颈处的背壳处穿进去,提溜着这只来之不易的蝈蝈儿回了家。他们两个一路左右拥着我,眼神里满是羡慕。刚走进院子,就被邻居家的残疾孩子明花看到了。那天,她被母亲推着来我家串门儿。那时,我年纪小,并不清楚明花生的是什么病,只知道她走路摇摇晃晃,极不稳当,出门总坐在特制的小推车里,两只胳膊的小臂常常不自然地向两边举着,手指歪歪扭扭地支棱着,头总是歪向一边,嘴角微微裂开,一笑就流口水,说起话来含含糊糊,让人听不太清。
明花看到我手中的蝈蝈儿,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她一步一步,吃力地朝我走来,每一步都显得那么艰难,但她的眼神却无比坚定。走到我跟前,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蝈蝈儿,入了迷,连她母亲催她回家都没听到似的。我看着她专注的模样,心中一动,便蹲下来对她说:“明花,你要是喜欢,天天都可以过来看。今天晚了,跟母亲回家吧。”她望着我,眼中满是感激和不舍,嘴里含糊地说着什么,虽然听不清,但我能感受到她的喜悦。
从那以后,每天放学后,我都会带着蝈蝈儿去找明花。我们一起坐在院子里,看蝈蝈儿在笼子里蹦来跳去,听它清脆的叫声。明花笑得很开心,我却总得替她擦流出的口水。在那些日子里,蝈蝈儿成了我们俩特别的好朋友。
然而,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有一天,明花的父母突然决定带她去大城市治病,这一走,便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得知这个消息的我,真有点舍不得。在明花离开的那天,我早早地来到她家,把蝈蝈儿笼递给她,说:“明花,这个送给你,你到了城里要好好照顾它。”明花母亲替她接过笼子,而明花呜呜拉拉的,用力舞着手,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接明花和她妈妈的车子缓缓启动,明花坐在车上,紧紧地搂着蝈蝈儿笼。我站在路边,望着车子远去的方向,直到再也看不到不点影子。
后来,我渐渐长大,也离开了家乡,在城市里安家立业,拼搏奋斗,再也没想到过蝈蝈儿。
看到阿军送来这只蝈蝈儿,那些被岁月尘封的记忆才如潮水般涌来。有一天,门铃突然响了起来。我打开门,一个快递员站在门口,递给我一个包裹。我满心疑惑地接过包裹,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精美的相框,相框里是一张老照片,照片上是明花和那只曾经带给我们无数欢乐的蝈蝈儿。照片背后,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感谢你曾带给我的快乐,我还在坚强地活着——明花”。
看着这张照片,我的眼眶湿润了。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明花一直没有忘记我,没有忘记那段童年的时光。回想起小时候,明花虽然身体残疾,行动不便,但她对生活却充满了热爱,整天笑着,让我给她念书。每次和她在一起,她那灿烂的笑容和坚强的模样,都深深地感染着我,让我勇敢地面对生活中的困难。
如今,在北京这个繁华而又快节奏的城市里,这只蝈蝈儿和这张照片,就像一束温暖的光,照亮了我内心深处最柔软的角落。原来,是明花的母亲打听到我所在的单位,才有了这封信。
我轻轻地把相框放在桌子上,与蝈蝈儿笼并排摆放。蝈蝈儿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突然叫了起来,那清脆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仿佛在诉说着我们曾经的故事,也仿佛在提醒我去看望明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