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有那么多人,人群里敞着一扇门……”电话突然响起来,刚上班在库房里点货的柳君昆拿起手机,看到是大舅舅的电话,忙接通。
大舅舅声音嘶哑,还有些气急败坏:“小昆,是你和你爸爸说我病了?他打电话说要来,你赶快说说他,千万不要来看我,我没事的,你知道,就是心绞疼,已经出院五六天了。听说这两天疫情就放开了,医院里会人满为患,你嫂子怕我在那里感染上了,劝我回家养着。还再三叮嘱,我有基础病,少接触外人。别给自己带来不安全。你爸岁数也不少了,抵抗力弱,不能让他到处走动,很危险的。”
前几天老板的岳母栓了,住进医院,抢救挺及时,已经醒过来了,但说话不利落。老板在外地出差,让柳君昆去快递那儿拿了他托外地朋友买的药送到医院。扫码,测温,给检查的门卫看了健康码和行程码,进了医院,在住院处走廊,柳君昆遇到了大舅母,知道了舅舅住院的事。送完药,他连忙去医院里的超市买了奶和水果,进病房去看望了大舅。
没过几天,上面疫情检测放开了,之后不时听到周围有那么多人变阳,骨头缝疼,全身疼,疼得死去活来,柳君昆单位也躺倒了几个,上班就有些战战兢兢。每天回家都是严格消毒,怕传染给家人。
他担心在农村的父亲买不到药,那个周末冒雪特意回了一趟老家,给父亲送去一兜大姜和退烧药。大姜直接从五块钱一斤变成十二块一斤,药是跑了七八个药店才买到,价格是以前的好几倍。在家没多待会儿,进门用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喷瓶消了毒,自始至终也没有摘下口罩,怕自己把病毒带回来,传染给父亲,尽管还没有啥症状。随口提了一句大舅舅生病的事,还叮嘱一定不要去看,因听说放开后,医院都住满了病号,走廊都挤挤挨挨,医生护士阳了的也很多,医院都忙不过来了,一些有糖尿病高血压等基础病的老人,染上就挺不住,走了。
谁想到,才过了十天八日,老父亲就打电话给大舅说要来看他。听大舅的语气,是真的害怕柳君昆的父亲来。大舅还随口说,你丽娟妹妹我也打电话不让她来家,她婆婆白肺,才老了没有几天的,别带着冠毒。丽娟是大舅的女儿,在城里超市工作。
“好,我说说我爸。”柳君昆答应着。
按下父亲的号码,接通,听到有些吵杂的声音。
“爸,你在哪?”“我在大客上,要去滨城看你大舅。”“别来了,我大舅刚打电话不让来。连他闺女他都不让来看。别阳了,很危险。”
“我都买好东西,也坐上车了。”“爸,你在金林村下车,再在路旁等车回去,我上班,也不能去送你。千万不要来哈,大舅从医院回来,也会带着病毒。”老爷子还在唠唠叨叨他花了多少钱买的什么,不亲自去看看,少了礼数,心里不安。
说了半天,柳君昆实在没有耐心了,声音就有些大:“爸,你知不知道,你讲究礼数,人家大舅却很害怕,害怕你带了病毒,他身体本来就不太好,一旦染上,会送了命的!到底礼道重要还是人命重要?”“那好吧,金林站过了,我在野夼村那站下来吧。”“爸,你到家告诉我一声哈。”
一直到了快十一点半,柳君昆才在电话里知道父亲回家了,等回去的车等了四十多分钟。
二十多天后的一个下午,柳君昆接到电话,是大舅家的表哥李洛方的,他声音哽咽着:“君昆,你大舅走了,你有时间过来帮个忙吧,千万不要告诉我姑父,你大舅是白肺,憋得喘不过气,送到医院已经晚了。最近形势严峻,亲戚我都不告诉了,就城里这几个表弟表兄来帮帮忙吧。”
去了火葬场,看到排队的车一大长溜,柳君昆心里有些惶恐。这个病毒看来还真是厉害,那天幸亏没叫老父亲来城里。乡下还好些,大冬天的不出门,毕竟人口流动慢,那个跑乡下的大客,经常一路就上三五个人,老家那儿距离起始站也就一站,父亲上车也不会有几个人在车上,要是来了城里,接触人可就多了。
终于挨上号,在等待火化的时间,才知道,武景镇的小舅过来看过大舅,小舅在镇里开着杂货铺,接触人多,七八天前发烧了两天,刚好了不久,不知听谁说大舅住院,就开着车过来看望,到了家门口,大舅母也不好意思不让进。进去说了几句话,忙着超市就走了。结果大舅感染了,老觉得不舒服,但量量体温,也就是38度左右,也不太高,但一天都不爱吃饭,说喘不过气来。舅母在厨房给他熬汤,熬好了端过来,看他嘴唇发紫,呼哧呼哧,喘得很急,忙打电话给儿子,拉到医院已经没气了。
送走大舅,柳君昆回家把全身用酒精喷了一遍,又含了口盐水,仰着脖子在喉咙里咕噜咕噜清理了一下口腔,吐出来,然后换下所有衣服,清洗。
忙活完毕,想了半天,觉得还是应该把这个事和父亲说一声,借大舅的死让他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加强防范。
一一和父亲说了大舅的情况。父亲很难过没有见到大舅最后一面,之后居然又问:“你大舅烧三七还是五七?”君昆一听这话,心里有些火了,父亲怎么还没意识到是小舅去看大舅,带去冠毒,害了大舅?咋还想着烧七的事?这是什么思维?他放重语了气:“我洛方哥说,一个七也不让大家来烧,人多聚集很危险,让我们都不要去,就他和丽娟妹去烧烧就行了。”
“咳,我和你大舅关系那么好,连去烧烧祭奠一下也不让去,多不讲礼道啊!”父亲又开启了唠叨模式。
说了那么些道理,父亲还是依然故我。柳君昆真的很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