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钟可能响了十二下,我已经睡了一小觉。迷迷糊糊一睁眼,咋外屋的灯还亮着,就翻身下了床,
“你怎么还不睡啊!明天你不是还要去医院护理奶奶吗?”我打着哈欠问着爱人。
咦,桌子上咋放了好多旧布做的环子?直径比杯子口略大了一点儿。揉眼一看,圆鼓鼓的,里面都塞着蓬蓬松松的棉花。爱人正聚精会神,一针一线地缝着封口。
“你做这么多棉花圈儿干嘛用啊?”我有些好奇。
“说了你也不懂,明天就知道了,别打岔,睡你的吧!”她头也不抬地怼了我一句。
第二天下午,我请假随她去了奶奶住的医院。爱人掏出来缝好的一个个棉花圈儿,让我抱着奶奶,一个一个地放在奶奶身下,两个肩胛骨,两个胳膊肘,两个臀骻骨轴,两个脚踝骨……但凡是骨头能挨着床的地方,全都垫上了。
我恍然大悟,这是担心奶奶卧床不能动,时间长了硌得慌,更担心影响血液流通生出褥疮,要是那样的话,老人家可就得遭罪了!爱人又说,
“我专门翻了箱子底儿,把棉线儿织的旧衣服找出来,因为这样的料儿本身就已经洗软了,也洗薄了,透气性还好。垫上这个,再勤给她翻翻身,就放心多了!”
奶奶,是我爱人的奶奶。第一次结识老人家,是我俩刚刚确定了婚姻关系,领我去她娘家的时候。那年,奶奶已经70多了。老人家一辈子过的挺苦。中年丧夫,自个儿苦撑苦熬把两个儿子拉扯大,都在建国前就参加了当时全国最早解放的大城市,哈尔滨的政府工作。以后又一直帮儿子儿媳拉巴起三个孙女,称得上是这个家的大功臣。
俗话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感情上的事儿就更是这样。老人的善良,勤劳,节俭,甚至隐忍,都如细雨春风,一点一滴地滋润进了孙女们的心里。而到耄耋晚年,也就有了寸草寸心报春晖的收获。
人生一世,终有一老。87岁那年,奶奶病倒了,腹腔里的癌让她卧了床,再也爬不起来了。看着她被疾病折磨的痛苦样子,爱人这个大孙女心疼的不知道哭了多少场,小孙女也默默地守在床前,摩挲着她鬓边稀疏,也已是干干巴巴的头发,细心地给她剪着脚趾甲。
两个月后,奶奶病情加重了,而此时恰逢我去了乌鲁木齐出差,一去就是半个月。会还没结束,电话那头,爱人哭的已经一塌糊涂了。告诉我,病房的护士都说,这老太太真是个劲儿,同样的患者,早就挺不住了,生命力也太顽强了。可能是心里还念着什么人吧,支撑着不肯闭眼。奶奶是不是就想等着你回来,好看你一眼哪!我的眼泪也瞬时“唰~”地夺眶而出。
实事求是地说,奶奶也真比较喜欢我这个隔辈儿的大姑爷。就在她患病之前的那年夏天,爱人去了海南岛出差,岳父家又在装修房子,我便把奶奶接到我家暂时住下了。谁想,刚没几天,她上厕所绊倒了,脚踝骨严重扭伤。那一个月,我都是每隔三天,就背着她上上下下爬五楼,求车上道外的陈氏正骨医院给她换着贴膏药。
每到拆下旧膏药要去换新药的时候,我都是端一盆温水,扶她慢慢坐到沙发上,给她小心翼翼地洗脚,屏住呼吸轻轻地擦着患部。
“多慈祥的老人啊!”我一边洗,一边看着她冲我眯着眼笑,那眼神儿流露出来的全是暖暖的温情,满满的爱意,那一刻,我心里真比三伏天喝了最美味可口的饮料还要甜。直到二十多天后,能下地走动了,她才又回到岳父家。
爱人的这个电话,直叫我归心似箭。本来会议还安排了时间,可以自行去新疆各地参观,但挂记着奶奶,想着早点儿回去能帮爱人搭把手,就紧忙往回赶,恨不得一步就能回到哈尔滨。
下了飞机,已是满天星斗,我立马去医院值夜班陪护了。此时的老人家,就是无力地闭着眼睛,瘦削的脸庞,比我出差前又明显的小了一圈儿。我坐在病床前,握着她那青筋暴凛的手,紧贴着她耳朵叫着:“奶奶,奶奶,你大孙子回来了!”老人睁开了眼睛,不转眼眸地看着我,眼角溢出了泪。
病魔折磨得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是咕哝着,“扒拉扒拉,扒拉扒拉。”我明白,这是让我给她翻一翻身。鼻子一酸,眼睛又模糊了……
虽然卧床了那么多天,可奶奶的皮肤,尤其紧贴床板的嶙峋瘦骨部位,一直都是完好无损,看来这软软的棉花圈儿,一定起了不小的作用。
爱人担心我毛手毛脚不会伺候,已经在医院守了一天,交班儿回家刚做了顿饭,就又坐两段公交车,从道里折回到哈西的医院。教我先翻哪儿,后翻哪儿,哪一个部位必须注意地做着示范,可不能大啦呼哧地使蛮力弄疼了奶奶。然后又把那一个一个的小棉花圈儿拿起来,先轻轻揉一揉,揉到里面的棉花蓬松了,再垫到奶奶身下。
我不会抒情,可情到真时何须抒!那一刻,我的脑子里泛上来的只有这两句话,爱人垫上的,不是小小的棉花圈儿,而分明是把自己的心,垫到了奶奶身下,把那一份挚热的情,输入了奶奶的心房。
奶奶此刻一定是清醒的,没有白拉巴孙女,没有白疼晚辈一场,一辈子的含辛茹苦得到了回报。也许她会感觉到很知足,尽管这一点点回报,太微不足道了。
天色微明,就在那个深秋的早晨,奶奶的抬头纹开了,安详地走了,或许,她此时真的了无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