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评论

那年,我中考(散文)

作者:赵声仁   发表于:
浏览:24次    字数:4499  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59891篇,  月稿:0
1972年12月8日,阴历十一月初三,我中考。这是全国中断了6年的中考,这是次年又中断,直到1977年才恢复的中考,这是踩着大雪、步行3个多小才赶上的中考,这次中考,使我有幸进了车轴山这所百年名校读高中。

  让我体会到国家政策至关个人命运的,是这次中考;让我体会到世间冷暖左右人生轨迹的,是这次中考!

  一、历史误区,推荐上学的名单里没有我

  故事要从早些时候讲起。

  “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著名的“五七”指示,一夜之间,在全国贯彻得义无反顾,小学读五年,初中、高中各读两年;春季始业。这是1966年开始的,我小学二年级。从这年开始,我就没有了考试的记忆,到年底了,就升一个年级,以此类推,如同现在电脑的自动生成功能一样。记忆最多的,是上课之外,和小朋友们一起走门入户砸掸瓶摔镜子,破四旧;由老师带着去地里捡麦穗、拾玉米,学农;四处找煤渣,砸成高粱米大小的颗粒,拌上六六粉(一种农药),叫颗粒剂,洒在每棵长着的玉米叶中,支援生产队,治虫害;写批判稿,到大队部小队部,参加批斗地、富、反、坏四类分子大会;当然,拾柴捡粪割草放羊赶集上店,分担家里的苦日子,弹玻璃球刻影人打毛片掏鸟窝抓鱼拿蝈蝈,少年童趣,也必不可少。每天忙碌,每天亢奋,有时也因大人的唉声叹气而心悸一时,但很快就忘掉了。

  就这样,挨到了1972年,年底,我初中毕业,该升高中了。这就不是谁都可以自动生成人的事了,要大队推荐。不管学习优劣,大队推荐了,才有资格;不推荐,想去没门儿。当然,死活不愿再上学的,家里拿孩子没办法,不去了;家里急需劳力,不让孩子再上的,不去了;穷的没辆自行车跑家,又住不起学校,也去不了。七折八扣,每年能够上高中的,不过一半。

  我是极想上高中的。家里有辆破自行车,可以跑家;或,每月换30斤粮票,也聊可维持温饱,住校;特别的,照每年的推荐标准,我也应榜上有名。父母盼望我上高中,我也做好了上高中的一切打算。

  但我没能去成,大队没有推荐我,全班20多个学生,没被推荐的,只有我一人,我,被取消了上高中的资格,希望化成泡影。去找去问,无济于事。理由:父亲是“历史反革命”,我是特务崽子,这样的后代,文化多,坏事干得越多!

  那年我14岁,个头很小,班主任(我的语文老师,本家大哥)是抚着我的头通知我的,眼里转着泪珠!我脑袋嗡的一下,撒腿就跑回家,一头扎进父亲的怀里,哇哇大哭。

  父亲用袄袖给我擦着眼泪,眼睛望着天空。足有5分钟的光景,我耳旁听到父亲的声音“你这么小,干什么呢!等,等一年,复课,明年再看!”他的声音有愤恨,有愧疚,有无奈,也有渺茫的信心!

  父亲知道,大队推荐,谁当家,大队书记,现在的大队书记,是父亲的学生,小学跟着父亲上了四年。按村里排行,我也叫大哥(十辈之前,可能也是一个老太爷)。他上小学时,在课堂上扔泥球,照小镜,调皮捣蛋,学习不好,为了让他集中精神听讲,父亲经常提问他,批评他。他误解了父亲,他要享受一下摆弄老师的滋味。

  政治运动成全了他,左的思潮给了他机会。大了,他当了兵。复员后,阴差阳错,他当了村里的书记,在村里吆五喝六,不可一世。我们20多个学生,上高中的生杀大权,就握在他一个人手里。我第一次领教了权力的作用,尝到了挫折的滋味,也知道了什么叫胡作非为、黑白颠倒!

  

  二、回黄转绿,我获得了参加考试的资格

  

  初中,我就多上了一年。应了那句老话:事缓则圆,就在这一年里,天地发生了变化,邓小平复出,开始了一系列整顿,其中基础教育,初中升高中,由单一的推荐,改为考试和推荐相结合,先推荐后考试,推荐时,要参考学生平时的学习成绩和学习态度,实际上,强调了成绩的重要。中考的暗夜,露出了一线曙光。

  让我心里窃喜的,还有大队书记换了,换成我另一个本家大哥,这位大哥,以办事公平、人品正派,被乡亲们称道。巧的是,我的班主任大哥的父亲,我叫大伯,是新任书记的叔叔,两位大哥,是没出五服的本家兄弟。我的这位大伯,和父亲曾是同行,俩人几十年友好,无话不谈,当时在郊区某小学当校长,只要周日回家,十之八九来我家,和父亲喝茶吸烟聊天,寒暑假,几乎天天泡在我家。

  父辈们走得近,我们心情自然不远,两位大哥,都视我为亲第,我对他们,也当亲哥。

  事情的成功,缘于天造地设的多种因素,所谓天时地利人和。记得一天晚上,大伯又来我到家,笑得络腮胡子都放起光芒,抚着我的肩膀和父亲说,和他大哥(新任书记)说好了,先把老四(我排行第四,长辈和兄长平时都叫我老四)推荐上去,考好了,还能不叫去!

  父亲脸上绽放出少见的笑容,深情地目光驻留在我的身上。我拿过炕上的旱烟盒,给大伯利索地卷了支“锥子棒”,点着。这是我当时唯一能够表达感恩的举动,感谢我的大伯!

  那束火光,现在还亮在我的心里。

  后来妈妈告诉我,换了大队书记的当天,父亲就找到大伯,求他帮忙,和他侄子好好说说,无论如何把我推荐上去!

  学校师生,早就沸腾了,一切给中考让步。老师们,开始给我们补课,语文数学物理化学都补,白天补了,晚上补,三个100度的灯泡,悬挂在砖石结构的平房里,老师们轮流着上课。(这里说句题外的话,我的近视眼,就是这次补课发现的,晚上补课,我坐在头排,仍看不见老师的板书,而我后边的同学都在刷刷地记着笔记。)玻璃窗户,破碎的不少,好多是用旧报纸糊上去的,时值深冬,寒风阵阵,不停地敲打在窗户上,发出哗啦啦的响声。班主任老师,我的大哥,用旧报纸,把窗户糊了又糊,屋里都暗了;每天第一个来到学校,捅好扫地风(砖泥砌的火炉子),给我们烧水,有时从家里拿来几块红薯,烤熟给我们分着吃,满屋的香甜气息。考前的头天晚上,老师又特意把我们叫到学校,敲定了出发时间、地点、注意事项,苦口婆心,浸透爱心。

  一切顺利都在向我招手,天气虽然很冷,但我心里暖暖的。我似乎首次体会到亲情的力量,乡情的力量,体会到被帮助的快乐!我感觉阳光每天灿烂,好像已经登上了车轴山顶,亲手触摸到无梁阁、文昌阁和药师灵塔;好像已经出入在半山腰那个图书馆里,那是一座欧式建筑,富豪大气,里面有许多古今名著,我可以随便浏览。

  

  三、暴雪突袭,考试如期举行

  

  让我镌刻在心底、永生难以忘怀的,还是中考那天的大雪。以前没遇到过,那天以后到现在的半个世纪里,也没遇到过。头天晚上8点从学校回来,还没见雪花,它是在夜间悄悄来临的,不声不响,却铺天盖地。

  头一天,父亲把自行车检查修理,车链子上了机油,放到堂屋;妈妈早把炕头烧热了,找出两个鸡蛋放在柜上。

  我感受到父母厚望和对这次考试的珍惜,肩上沉甸甸的。我踌躇满志地进入了梦乡,睡得特别香!沉睡中,感觉妈妈给我掖被子,几次。

  “呯、呯、呯!”急促而响亮的敲门声,把全家都惊醒了。“老四、老四下大雪了,快起来!”院里的二门外传来声音,还是急促的。

  声音是班任大哥的。这时,柜上的老座钟正好敲了三下。忙乱中,我跟着父亲来到堂屋,脚下咯吱咯吱响,开灯,地下一层雪,一股凉气窜进怀里,几片雪花冲在脸上,好半天才打开房门,眼前一片雪的世界。

  我就往外迈,想去开二门,但一个踉跄,跌倒在雪地,雪太厚了,一脚踩不到底。

  大哥说,不用开门,3点半,北学校(村里学校在庄北)门口集合。

  葱花炒玉米面馍馍、面条汤、两个煮鸡蛋,吃得特别饱——这是我平时很难吃到的早餐;一双旧条绒棉鞋,系紧鞋带,父亲找来两条麻绳,挷紧我的裤腿,戴上家里仅有的一个破栽绒帽子(平时是父亲戴),暖和——平时出门没这样的待遇。

  车子是没法骑了。背上书包,就往外走,迈出第一步,我感觉这无疑是一次艰难的出行了,掉到泥淖里一样,不能像平时那样抬脚落步,每走一步,都要把脚高高地抬起,抬到大腿和小腿成个锐角,再放下脚。前进的过程,就是两腿来回地进行锐角、平角转换的过程,每脚下去,都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雪还在下,盖严了房顶,盖严了大地。风不住地刮来,夹带着雪花,打在身上,打在脸上,猫抓一样的疼痛。

  到学校门口集合的是七个学生,班任大哥正在那儿前后张罗着,没见别的老师。他呼出一团团热气,眉毛被染成白色。我们村是个大村,有五条大街,我们七个人,分布在村里的五条街上。他不到一点就起来了,为了叫醒我们,他踩着没膝深的大雪,已经走了五条街,二三里路了。他是怎么知道下雪,起那么早招呼我们呢?没有他的及时醒来,这次考试一定功败垂成!老师啊!

  如同一支执行特殊任务的小分队,我们七个人,在老师的带领下,踩着大雪,顶着寒风,向北,向车轴山中学前进了!一种庄严神圣之感在心头升起!

  太早了,四周白茫茫一片,没有一点亮光,不断出现在眼前的稀稀拉拉的几棵树,告诉我们北去的路。我们相互招呼着,倾着身子,错落散乱地向前嚅动着,黑影幢幢,如同几个雪夜里的幽灵,身后留下一个个黑黝黝的雪洞,怪瘆人的。

  每个人都喘着粗气,一团团白雾从每个人口中喷吐眷,帽子四周、露出的头发、眉毛,全白了。开始的时候,浑身被寒风打透了,背着凉冰一样,但走出三四里地,就开始出汗了,过了老庄子距车轴山还有一半的样子,我的后背就湿透了,双脚越发沉重,感觉棉鞋的外边,裹着一层冰,灌了铅一样,总有一股往后拽的力量。不时有人跌倒,吭吭哧哧,爬起来再走;也有人掉进路旁的沟里,腰深的大雪,大家一同拽上来。老师给我们不断鼓着劲。没有人埋怨,没有人掉队。特殊时刻,一种超常的力量,支撑在我们的双腿上。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们到了车轴山中学,12华里的路程,我们走了3个半小时.四棵粗大的槐树枝桠上挂满了雪,颤巍巍的,甬路上雪薄了很多。几个老师和学生带领我们向东边的教室走去。

  抖抖身上的雪,跺跺脚上的冰,我们进入了考场。考场很宽敞,墙上挂着马恩列斯毛五位伟人的画像,后黑板上贴着学生们的学习心得;单人桌椅,干净结实,是我们从未见过的。

  八点整,一阵清脆的电铃声响彻了校园,考试开始了。展开试卷,心里一阵咚咚,跳得厉害,好半天才平静下来,拿起笔,才知道手并不好使,已经冻剧了,揉搓了好一阵,才好。

  好在考题似曾相识,答得顺利。心里放松了许多,这才觉得双脚一阵阵疼痛,往下一看,啊,一摊水,已经流向了过道,双脚如同泡在水里。条绒棉鞋早就湿透冻成了冰坨,双脚失去知觉,教室暖和,逐渐融化成水了。

  共考了两张卷子,语文一张,数理化一张,上午就结束了。

  这就是1972年的中考,带有时代印记的一场空前绝后的中考。那年,车轴山招了八个班(体育、文艺班各一)。按班委会、团支部每班八个学生干部算,全校有64个班干部,而非团员班干部只有两人,我算一个,四班还一个,记得叫李小康。据说,是因为我们两个成绩较好。

  我以后的人生道路证明,这次中考,改变了我的命运!

  顺便交待一下,父亲教过的那个大队书记,我上高中后,就死了,不到44岁,吐血,老婆改嫁了,一个儿子,不知漂泊在何方;推荐我考试的大队书记,健在,80多了,身体棒棒的;把我们一个个叫醒、一直送我们到校考试的班主任老师,今年去世的,95岁。

  2022.9.22

【审核人:站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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