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评论

爸爸的谎言(散文)

作者:平淡是真   发表于:
浏览:18次    字数:3269  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59891篇,  月稿:0
“等我发了加班费,就给你买。”爸爸撂下这句话,转身走向距离家仅五十米的单位大门。拎着小耙子,蹲在工业废料垫起的水坑边边上的我,眼巴巴地瞅着爸爸高大的身影,被大院门快速藏起来。

  “哼,肯定又是骗我。这话都说了多少年?怎么想要一辆自行车,就这么难?”小嘴巴嘟嘟囔囔的,一点也不影响我麻利地耙着已经被大人们扫荡过很多次的废料,偶尔出现一小块黑色的铁,就会很快将爸爸空许诺的失望打消,还是这实打实的收获,才是最真实的呀!

  这是暑假里的晌午,一向不喜欢睡觉的我,常在饭后跑到这里,像小鸡一样刨“食”,攒得多了,遇到收废品的老大爷,可以卖上一两毛钱。这在当时,可是一笔巨款呢,红豆冰棍五分钱一根,豆沙面包一毛钱一个,若能吃上,真的就像过年一样开心好久。有时卖的超过五毛钱了,娘会收去一部分,剩下一点点让我自由支配,就是如此,也抵挡不住我每天中午像被烤的小鸡仔一样,仿佛吃了秤砣一样,一心不改地捡拾着。这似乎是从父母那里遗传过来农民基因的极致呈现,只要有土地,管它是长出玉米还是棉花,只要能换钱的,就是好庄稼。碎得像豆子一样的边角料,承载了把种子播种到我的贫穷里,可以发芽,生长,开花,结果的全程美好愿望。

  这是一个我们还不太熟悉的城市,记得两年前来到这里前,我们这些小毛孩,一边是对一直生活的农场的留恋,一边是对新城市新生活的向往,让我们来不及多想什么,就匆匆地离开了生在那儿,长在那儿的农场。爸爸的新单位坐落在城市边缘,封闭的大院外,是一排排的平房,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坑塘。我家临时借住的房子是一座三层的毛坯楼房。房子里只连接了电,有的地方甚至还有建造时上料的大缺口。我们这些刚来还没有分到住房的,就需要在这里过度一下。从农场的小院,搬到向往太久的楼房,这种现实中的落差,更多的,体现在爸爸和娘的谎言中。

  “娘,咱们还回农场吗?秋天到了,苹果要熟了,爸爸啥时候带我们去摘呀?”“爸爸,别的小朋友都有那种小自行车,你啥时候给我买呀!”“娘,为啥咱楼上没有水呀?洗衣服还要去楼下呀?”“爸爸,咱家的鸡,为啥养在楼道里,为啥下的蛋是软的呀?”

  “回农场,早晚能回去,不是你们想来这里的时候啦!”娘这样说了好几次,可秋天过了,春天又来了,也没有回过农场一次。“等爸爸发了加班费就买,你再考几次试,时间就差不多了。”可我连续考了好几个一百分,也没看到爸爸发加班费。至于其他问题,娘总敷衍我们,譬如说将来会有的,以后会好的,诸如此类的,问的多了,他们答的多了,我们也皮条了,各自凭借一己之力,逐渐有了自己的欢乐场。

  捡拾废品的水坑,是一个连一个的,水坑间的小路旁,长着一种肉头头的野菜。上学时原本可以顺着小路直达,却偏偏绕道水坑边,一根一根地揪,装到书包里,放学回家,再一股脑倒到鸡窝里。那几只从农场带过来的母鸡,会好一阵“咯咯咯”,“这样,鸡蛋的壳不会再软了吧?”娘也不会再愁得总皱着眉头了吧!

  秋天的苹果摘不到,但秋天里,水坑旁的芦苇棒棒很好玩呢!够一根,撸秃了,棕色的毛絮絮铺在小路上,我们这几个外来户,也终于融入到当地小伙伴的群体中。这也无形中转化了我们对这个城市的坏印象,总算,我们并不仅仅会说了这里的方言,还逐渐忘记了农场的苹果树,家里小院的苹果窖。也逐渐的,忘了爸爸有了加班费,就可以有的自行车,小裙子,课外书,方口鞋。

  小升初考试前夕,我们搬到了爸爸单位第一栋完工的家属楼,离开了住了两年多的暂住地。其实后来想想,那个房子挺好的,两间像教室一样大的房子,家具可以随意摆设,虽然没有水,也没有暖气,但透过窗子,就可以看到连片的水塘,水鸟不时低飞而过,甚至可以看到漂亮的羽毛,常有人钓上像蛇一样的黄鳝,捞出大到像抱娃娃一样的鱼。下雨时,一片雨烟缭绕,那个啥都不懂的我,就趴在窗口看,脑子里盘算着,遇水就爬出来的蚯蚓,一定要多抓几根,给母鸡改善伙食,让它乖乖下蛋。

  新家的环境提升了,我也升级成初中生。如何去学校成了新难题,我又不停地问娘,娘也总说着同样的话。终于在某一天的傍晚,爸爸和娘一起推回来一辆自行车。原来的颜色大约是绿色,现在则被锈色挤占了。娘让我骑骑试试,我撅着小嘴巴,不情愿地上去蹬了几下,忙跳下来说不会骑,生怕说得晚了,这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自行车真的会属于我。这就好像当年对这个城市的初印象一样,坏到不能再坏了。

  怎么爸爸攒了这么多年的加班费,就买了这么一辆自行车呢?我这样想,却不敢问,蔫溜溜地回了家。爸爸和娘又过了很久才回来,一进门,爸爸就系上围裙去做饭,娘则跟我说,我找了绿化工的活,和你上学同路,你不会骑,我就带着你上学吧。

  这句话说起来并不难,娘也真没有忽悠我,两年里,她真是风雨无阻。娘身高不到一米六,自行车是28大铁驴,娘不仅要带着同样身高的我,车把上还挂着买的菜。记忆中,还真的没有摔倒过。到现在说起来,娘还很自豪,说那个时候年轻,能稳当当地接送我两年。直到初三,结婚的姐姐淘汰了一辆28轻便自行车,姐姐看着我练习了半天,娘这个护送任务就终结了,爸爸那个加班费的许诺,也终于没有再提过了。

  到我也当了妈妈后,娘曾跟我说过这件事。家里只有爸爸一个人挣死工资,需要赡养奶奶,贴补姥姥姥爷,我们一家六口的用度,那些工资根本入不敷出。到月底俩人常翻好久的口袋,可再精打细算的日子里,甚至连个钢镚也找不到。爸爸的加班费是真实存在的,不定期地发,好不容易发一次,就立马贴补到破得像烂渔网一样的日子里,哪里还顾得上买自行车。那次买到的自行车花掉了爸爸一半的加班费,看到我不满意,他俩又紧忙回到二手车市场,跟人家说了许久的好话,人家才答应退钱。

  这种孩子想要,父母却给不起的现状,就像他们还在农村时,明明知道要打猪草,却在地里忙着抢收庄稼顾不上的无奈。他们只能无底线地消耗自己,就如同夜里娘拆手套,织毛衣,我们都不知道她几点睡,但到我们醒了,饭菜早早就摆到桌子上,娘嘟囔着催促我们快点,快点,上学要迟到了。

  在我儿子四五岁时,我买了现在的房子,沉重的房贷压在我们的身上,但儿子小,他并不懂得。每次去接他,看到幼儿园门口的吃的,他想要,玩的,他也想要。无奈,在带他回家的路上,我和他说了我的收入和家里支出的现状,收入是死工资,支出五花八门,房贷,借款,保育费,生活费,医药费等等。他显然是不会计算的,但他记住了家里除了必须的支出外,真的所剩无几。打那之后,他再也不说要这要那,看着儿子过早的懂事,我真的后知后觉地懂得了父母当年谎言背后的心酸。

  前不久跟儿子又说起这件事,“你肯定不记得了。”我的话,却得出儿子“我真还记得”的答复。“其实,当年妈妈也是动了心眼的,我只给你算了妈妈的收入,没有算爸爸的,而实际上,即便是加上爸爸的收入,我们依然口袋空空,到月底去银行,甚至要把十位数的钱都取出来,确实没有能力去随意自由支配。”

  “其实,这对我影响挺深的,想要的不能要,逐渐变成不太想要,你看,到现在都是你要求帮我买衣服,我自己很少要,关于什么品牌呀,时尚呀,我只要舒服就行。我感觉这样挺好的,你们辛苦家养,我还没有挣钱,起码不能败家,也要有自己的态度。”儿子一番话,说得很中肯,和听到娘说起爸爸的加班费时的感觉一样样的。

  爸爸工作的大院,也成了我的工作地,不知觉,我也有了25年的工龄,我知晓爸爸能挣得加班费里的不容易,也知道爸爸所承担的工作压力有多大,但他从来不跟我们说,总是闷头在厨房,用娘买回来的极其有限的食材,尽量做出我们爱吃的三餐。

  爸爸去世的那年,我俩的工资基本上持平,他说,你们的工资会越来越多的,我可没机会享受了。我则说,等你好一些了,我们开着车回老家看看,你想去哪儿,咱就去哪儿。

  这次,爸爸没有说谎,而我的谎言,是否减轻了爸爸的病痛,我也永远不会知道。只是在时光流转到此刻,我真的想回到那个烈日下的午后,我捡拾废品,看着还那样年轻的爸爸,大步走远。我肯定会追上去,用我的小脏手抓住爸爸的衣衫,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审核人:站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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