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我养过猫,养过小仓鼠,还与女儿相约分别以猫鼠为题写了《曾经的那只小鼠》和《傻豆豆》两篇纪实散文。于是,读过我文章的人都知道了我与猫猫鼠鼠的那点事。其实,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在我的生活中,还短暂地出现过一只名叫“点点”的小狗。
点点是女儿执意要养的。
也许是遗传了我喜欢小动物的基因,女儿天性爱狗,做梦都想拥有一条自己的狗。
那时我们住在学校家属大院中。二三十平的小屋,狭窄逼仄,没有独立的院子,打开房门就是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人只要想,随时都可以透过窗玻璃窥视属于我们的个人空间。
而且,为了方便进出,大院的大铁门常年开着,起不到任何防范的作用。
这样的条件,显然是不适宜养狗的。所以,女儿的愿望一直没有实现。
那个周日,从母亲家回到我们栖身的家属房时,车子刚停拢就听到了“唁唁”的狗叫声,循声望去,是一只白色的小狗,比一个巴掌长不了多少,脏兮兮可怜巴巴的样子,在大院的门口卧着,一看就是被主人扔掉不要了的。
女儿三两步奔了过去,也不嫌脏,一把抱了起来,抚摸着小狗污脏的皮毛,眼睛却看向我:“我想收养它。”
看着可怜巴巴的小狗,看着女儿充满希冀的眼神,我实在狠不下心拒绝,不觉点了下头,女儿的养狗生涯从此开始。
前面我说过,我们的居住条件其实并不适宜养狗,狗在大院中随时有跑丢的可能。但这点困难显然不在女儿的考虑之列。她抱着它毫不犹豫地就进了屋,开心地翻出了各种好吃的往小狗的嘴里送。
无法,我只能给她善后。
当时是四月天,虽然白天的阳光还算和暖,但到了夜间气温还是很低的。想了半天我想到放草的棚子里有个半米多高的没门的薄木柜子,忙搬了出来,半边钉了块塑料布用以挡风雨,半边留着当门。又找出一个还算结实的牛奶箱,铺了层旧棉花放进去。
一番忙碌,一个简陋的狗屋总算做好了。
“但愿不会太冷,不会冻坏它。”我对女儿说。
“不冷不冷,等晚上将这半边用木头挡住就不冷了。”女儿很高兴,抱着小狗舍不得放手。
“小狗刚离开它妈妈,晚上想妈妈叫唤怎么办?咱大院住着那么多叔叔阿姨,会被吵到。”
“这——”她显然没想到这个问题。以前院里也有过小孩子养狗的事儿,开始那几晚上简直吵得人无法睡觉,她也受过其害。
“等晚上再说吧。”到底是孩子,考虑问题总是那么简单。
我也懒得想,折腾了这么久,我累了,只想好好休息会儿。但我显然低估了孩子的热情。
过了不到十分钟——
“妈妈,我想给它洗洗澡。”
“你不怕冻坏它?”
“不把它全放水里,就洗它脏的地方。现在太阳好,一会就干了。”正当正午,太阳明晃晃地照着,倒是个好主意。
当然是让我给洗。在这方面,女儿总是习惯于出主意。
洗澡倒不难,热水现成的,一会就洗好了,小狗哆哆嗦嗦地站不住,我忙找块棉布把它包起来,放到阳光最充实的墙根下。
“妈妈,叫它点点好吗,你看它头上有个黑点。”
“好,就叫点点。你快走,要到时间了。”周日的下午,学校有自习课。
女儿磨磨蹭蹭地不肯走,想和小狗多玩会儿。但终于还是抗不过学校的纪律,要走了,走两步又回过头。
“妈妈,帮我看好点点啊,我晚上回来和它玩。”
“好了,知道了,走吧走吧。”
小狗舒舒服服地躺在墙根下,不时望望我,眼神很是忧郁。
“好啦,别忧郁了,你也吃饱喝足了,睡觉去吧。”我把它拎进铺了棉花的牛奶箱中,送入那个破木柜子。它任我摆布,不叫也不动,很习惯的样子。过了一会我去看,它睡过去了。
“倒是条省心的狗,但愿你晚上别叫。”我暗暗地祈祷。老公不喜欢狗,若它叫,一定会被扔出去的。
黑夜如期而至,小狗好像睡饱了,从纸箱子里爬了出来,跑过门边“唁唁”地叫,可能是又饿了。
农村的土狗是没有吃狗粮这一说的,主人吃啥它吃啥,也不挑,好养得很。
我嚼了馒头喂它,它吃了仍不走,仍叫。
这狗,得让它知道点规矩了。我狠下心,照它脑袋狠狠拍了一掌,吼道:“不许叫!”小狗吃了一惊,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跌跌撞撞地朝它的破木柜子跑去,边跑边回头看,眼神里透着恐惧。
过了一会儿我偷偷地去看,又睡着了。
“点点呢?”女儿下晚自习回来,来不及放下书包就问
“在窝里睡呢,别去招它。”
女儿哪里肯听,到底去了,将它抱在怀里好一顿爱抚。
这下好,送回去时又叫了,一边叫一边努力地爬台阶,要回到屋里来。
外面的气温很低了。
我埋怨着女儿,又嚼了口馒头,摸黑送到它的口唇边。等它吃完了重又将它送回去。可是,一转身,它又出来了。我只好又给了它一巴掌,它慌慌张张地又逃回去了。
这一晚上,我是在忐忑中度过的,好在小狗一直没叫。早上起床一堆门,它乖乖地在门口等着呢。
第二天也没叫。第三天第四天亦如是。女儿受到了警告,不敢再去招惹它,只早晨起来抱起它逗一会儿。
但它喜欢跟着人跑,女儿上学的时候,我上班的时候,它都追着脚后跟跑。值得庆幸的是,它不跑远,跟出我们住的屋子就停住了,最多跑到大院门口,我也就没太担心。
但不幸总是来得那么快。大约一个月后的一天吧,晚上下班回家没见到那抹熟悉的白,心中莫名地有些慌,忙放下包,出了门去寻。刚走几步碰到了同院的小孩子,远远地跑着说:“你家的狗死了。”“怎么死的?在哪儿?”那一刻,没了思维,慌得心跳都有些乱了。“在那,墙角那,被自行车压死的。”小孩子指着后排的屋角,“刚才一个人骑着自行车闯进来,狗不晓得躲,被车轮从身上压了过去。”
我已经没心思听小孩子说什么了,慌手慌脚地朝那墙角奔去。身上有一痕污脏,头贴着冰冷的水泥地面,嘴角处淌着一点血,我用手轻轻捧起那小小的身子,还没有死透,小小的身子还是软的,不时抽搐一下。我将它捧回屋子,我寄希望于它能活过来,不是说狗有九条命吗?尤其是乡下的土狗,命硬的狠。但老天似乎没有听到我的心声,不管我怎么摸怎么逗,它的眼再也没有睁开,就这么在我的手心里慢慢地凉了,硬了。
那时的我,已经很习惯家里有点点的存在了,也很习惯晚上回来脚边有个小兽抱脚撒娇的欢迎模式。它已经能自己吃东西了,我常在学校的食堂捎点学生的剩饭回来喂它。我的学生也知道我养了条叫点点的狗,常把自己吃剩的饭带回来送给我。还有一个学生约好这个周末到我家来看点点。
但现在,点点死了。在我已经习惯了一切的时候,它离开了。
“埋了吧。”老公找来一个纸盒子装起了点点小小的身子。
我在门前的土沟里挖了个坑,失魂落魄地看着泥土一点一点地落下,压实,最后完全盖住了盒子。
“别看了,孩子快回来了,想想怎么跟她说吧。”
“是啊,她会伤心的。”
“告诉她跑丢了吧。”
“长痛不如短痛,就告诉她死了吧。她也该学会面对了。”
“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你想看着她天天放学在门口等点点?就这么定了。”
多年后想起这事,我才觉出我的残忍。孩子的心装不下太多东西,她完全可以慢慢忘掉的,让点点慢慢淡出她的生活,我为什么偏要选择那么激烈的方式去让她接受这个残忍的事实?
但那时的我,太怕她存了心思,整日悬望而影响学习了,毕竟她刚上初中,正处于学习的关键时期,而她的心思又是那么的敏感和柔弱。
永远也忘不了那天那一幕。
“点点呢?”女儿边放下书包边问,语气一如既往地快乐。
“死了。”我冷硬地说,眼瞅着她脸上的表情迅速地僵了一下,然后又换回僵硬的笑:“睡了?我去看看。”
“不许去,死了,被车轧死了。”我觉得自己的心都在颤。
女儿呆住了,眼光在我和老公脸上轮流逡巡,似乎在确认什么。正当我的心控制不住地要软下来的时候,“哇”的一声,她哭了,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我的心碎了一地。在我的记忆中,她从来没哭得那么大声过。
我真的很想放任她好好地哭一哭,那种伤心我感同身受。但,时间已经很晚了,明天她还要上学。
“不许哭!”我凶狠地打断她,像个不近人情的女巫。
那天之后,女儿再也没提点点,也不再说与狗有关的任何话题。她以为她隐藏得很好,但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失落却出卖了她。
她不想我知道她的心思,我也只能配合着她装傻。
从那之后,我家再也没有养过任何小动物。
那是十年前的事。
十年是个很长的时间,长得足以让我忘掉自己曾经养过一条狗。
看到“不舍”这个征文题目,点点的影子一下子浮现在我的眼前,那曾经的一点一滴如放电影一般在我眼前过。原来,我自欺欺人了这么多年,终究还是没有忘掉那个乖巧得不像话的可爱的小生灵。同时没有忘掉的,还有对女儿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