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初春,我们一行十几个人背着行囊,周五下午上了前往福州的动车。因为偷得半日闲,心里都有一种莫明的喜悦,仿佛占了天大的便宜,我们一路上谈天说地,也开些添油加醋的玩笑,三个多小时一下子就过去了。
出了站台往北走,不足800米,就到了福州长途汽车站。转道平潭,没有即时衔接的班车,晚饭又还不到点,于是,大家在候车室里拿出自备的干粮,旁若无人地享用起来。
由于人多,我们像孩子般地争食抢吃,全然没有平时的客气矜持。最受欢迎的是我家自产的红薯,甜甜的、粉粉的,虽然冷了不是很好下咽,但就着刚从开水桶里续来的热水,我们吃得有滋有味。
抵达平潭已经夜幕四合,两对夫妻苦寻网上订好的旅店不得,我们一路向东,在近海街边安顿下来,直奔饭店而去。“饿人眼大”,加上当地海鲜便宜,我们点了一桌子菜,主要是海产品。喝酒吃菜,不一会就将肚子塞得满满当当。
龙凤头海滩
两对夫妻住店,其他人睡帐蓬。我们几个带帐篷,原本想在沙滩上近海听涛,做个好梦,无奈天公不作美,一登岛就被呜呜作响的海风吹得缩头缩脑。选择合适的地方安营扎寨成了大问题。我们背着像山一样的行李,在大街上来来回回,引得路人侧目。我们顶风冒雨,几次三番踩着绵软的细沙,无奈雨越下越大,露天不行,最终在龙凤头海滩临街木屋——天气好的时候,当地人摆滩设点的地方,搭起了帐篷。四顶帐篷依次排开,一顶暗红、一顶桔黄、两顶翠绿。
我和祝玲合住一顶帐篷,像年轻时在校读书时那样同床共枕,有说不完的话。听着耳畔的雨声和远处的涛声,我们渐渐沉默,不久就睡着了。第二天雨停了,天还未大亮,海滩上热闹起来,隐隐约约,似睡非睡,直到住在旅馆的两对夫妻叩响帐篷,我们才清醒,恍然不知何处。程勇经常户外,也有力气,他把自己的帐篷收拾好,又帮我们收拾。收好行李,我和祝玲轮流背户外装备,她个子不高,遇到路人,会被很仔细地打量。我们也取笑她说:背个大包,连人都看不到了。
雨后的龙凤头海滩虽然有风,但并不太冷。我们把行李堆放在一处,疯玩起来。
洪波是我们的摄影师,最好的模特是他的妻子——兰兰。兰兰顾念大家,总邀我们入镜。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设计动作和队行,有牵手踢腿的、有围圈抱团的、有纵身跳跃的……我们身心放松,一起在飞。
慧民民夫妇、洪波夫妇恩爱,在龙凤头海滩秀了回恩爱。慧民的丈夫我们称他“王县长”,他一本正经难得主动示爱,慧民拉他拍照也老大不情愿,喜欢一个人坐在一旁抽烟。细加观察,才发现“王县长”停驻在慧民身上的眼神,充满欣赏和爱恋。洪波则不同,他风趣幽默,主张有爱就要大胆说出来。他在沙滩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心”,又招呼他妻子蹲在“心”后照相,兰兰有些羞涩,半推半就,最终还是按洪波的意图,一个举起右手,一个举起左手,搭起了“心”桥,兰兰笑颜如花,洪波憨笑满足。慧民拉着老公,也在“心”前留影。慧民灿烂,“王县长”则不太自然,表情僵硬。
离开喧闹的城市,挣脱逼仄的楼宇,逃离俗事的烦扰,面对浩瀚的大海,置身于被潮汐亲吻过的海滩,在薄雾笼罩的清晨,我们跳跃欢呼,遥望海之尽头,看太阳喷薄而出。
东海仙境
平潭流水镇东美村,是坐落在海湾的小渔村,家家户户用鹅卵石砌墙、压房顶,远远望去像是披上了一层铠甲。这种独特装饰,据说是为了抵御强劲的海风和海洋水汽的腐蚀。
东美村近海,那些因地壳运动、海水冲刷形成的地容地貌,在烟雨的笼罩下,犹如仙境。当地人以为,是仙人临幸,使自然奇伟;是仙人泽被,使民众富足幸福。所以,当地景观多以“仙人”冠名,仙人谷、仙人井、仙人峰、仙人洞。
循着仙人的足迹,我们下到谷底,那是两座崖壁之间的山涧,是被大浪淘出的一个豁口。仙人井中有或大或小的岩石,它们在惊涛骇浪的拍击下岿然不动,像是中流砥柱,虽然坚硬但没有棱角。我以为,这样的姿态,恰恰体现了持中守正的坚韧,而被打磨即是融通自保的最好方式。
从仙人井上来,我们站在山顶扶栏边,隐约可见台湾岛在薄雾中浮动,东美村是离台湾本岛最近的地方,隔着一条台湾海峡,咫尺天涯,那里有我们血脉相连的亲人。我们一个个扬起红绿相间的纱巾,向那边召唤:归来吧,归来哟,浪迹天涯的游子。深情地唱起费翔首唱的《故乡的云》,先是一个的独唱,后是一群人的合唱。
另一处被称为仙人谷的地方,与仙人井不同,圆圆的卵石比比皆是。我捡起这个,看看那个,光溜溜的,握在手里,先是一阵凉意从手心蹿遍全身。多倒腾几个,我因爬上爬下汗气蒸腾红朴朴的脸也恢复了正常。无奈石沉路远,我不得不捡一个丢一个。我带回的三块卵石,有一块稍大,形似馒头,背脊上有四条黑色纹路,它底部平展,我用它做镇纸,贴面大份量足,与书桌上大小不一的石头,木头、竹子镇纸相比,毫不逊色。尤其是它的自然色泽,使那把从大理洋人街淘回的、据说是银子的镇纸,显得更加暗淡,甚至污秽。另两块更小,我经常用手把玩,它们越来越鲜亮。
享受旅行的乐趣,一定要品尝当地的美食。东美村濒临东海。我们一路行将下来,经过一个做工精致的小庙,再沿水泥路下行500米,即是东美渔运码头。当时适逢几只中型鱼船归来,渔民们穿着连体衣裤,站在岸边浅水中,将各色鱼虾分装抬下。两位年轻的渔女穿着防水衣裤,肥大,乍一看根本分不出男女,只有鲜艳的头巾显出她们的性别。她们将装满鱼虾的两只箩筐推至扁担中间,麻利地蹲下、起肩、抬起来往岸上走。离码头不远,即是简易海鲜交易市场。两渔女将筐里的鱼虾倒在事先铺好的塑料布上进行分类,不一会就鱼是鱼、虾是虾。大大小小的鱼虾,一堆,一堆。我们在海鲜市场流连,看它们新鲜、价廉,恨不得买下来尝个遍、吃个够。在难于取舍中取舍,最终买了虾、蟹、墨鱼到饭店加工,另外在渔民经营的小饭店里点了海鳗、小黄鱼,还吃了当地特产,一种类似于青团,以大米为主料,添加了花草辅料的小吃。先要了一蒸笼,一下子就被我们抢光了,第二笼端上来,经大家一番推让,也吃得一个不剩。
石牌洋
清代平潭藉女诗人林淑贞有《石帆绝句三首》:
其一
共说前朝帝子舟,双帆偶趁此句留。
料因浊世风波险,一泊于今缆不收。
其二
双帆饱尽古今风,刻石为舟总化工。
十二万年同此渡,渡残日月转西东。
其三
千寻耸拔大江中,树立遥知造化功。
谁谓末流无砥柱,且看障得百川东。
才女林淑贞题写的石帆,如今还矗立在石牌洋,是平潭岛的标志性景点。
我们去了平潭岛,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标志性景点。
从东美村到石牌洋景区大约二三十里。吃过午饭,我们一行走到村口,就有一众摩托车凑上前来揽生意,听说我们要去石牌洋,开价20元、15元,最后谈定10元一人。十来辆摩托车队浩浩荡荡。我个子大,背着行李,又不愿贴在驾驶员身上。两条长腿憋屈着搭在小小的脚踏上,两只手抓住行李架使劲往后靠,整个身子僵直,很累。抵达目的地一一看澳村,我一只脚先着地,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
从看澳村岸边坐渡船,十几分钟就到达核心景区,礁石底部平坦完整,两块石柱为粗粒灰白色的花岗岩,东侧的一块高达33米,宽9米,厚8米,周长57米;西侧的一块高17米,宽15米,厚8米,周长39.9米。石柱的底部约为四方形,小块的直立在礁石上;大块的欹侧,与礁石形成小于15度的夹角。
从看澳村远远望去,整个礁石像一艘大船,两块巨石像两面鼓起的风帆。因此石牌洋,又称为“双帆石”,那块欹侧的大石柱,则被当地人称为“风动石”。
礁面不太,可供观览的地方很小,但四周环海,向远方眺望,我忽然想起那句广告词:世界上最宽广的是海洋,比海洋更宽广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宽广的是人的胸怀。能够结伴出行,因为我们情趣相投,相互懂得,更因为我们能够设身处地,相互包容。
在石牌洋,有人唱起了《我心飞翔》,两对夫妇仿照《泰坦尼克号》男女主角的样子浪漫了一回,我循着岛礁的缝隙,捡了一些小海螺,用钥匙剥了几块生蚝。太阳偏西,风越来越大,离返回看澳村最后一班船的开行时间越来越近,不知是谁提议,我们一起推推那块欹侧的“风动石”。大家积极响应,找好位置、站定、用力,但任凭我们使出吃奶的力气,石柱纹丝不动。我想,它之所以被人称为“风动石”,不是因为风能吹动它,而是因为面对石帆,每个人都会心动。林淑贞说它是“帝子舟”,是经“浊世风险”而“缆不收”的奇绝景观;说它是“饱经古今”,终于“刻石成舟”而“渡残日月”自然遗产;说它是“耸拔大江”,缘于“造化功”而“障得百船东”神奇力量。因为心动,她才有这样的感知。
事隔多年,如今想起,依然心动。或许,因为春夫来了,我们身未动,心先行,又想一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