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星辰现,天下乱,阎罗小鬼来清算。”
大街上,一群小孩子快乐地拍着手,哼唱着童谣。这时,一个黑衣人从街头路过,听到歌声,不禁脸色变了一变。
消息很快传到了辰皇耳中,他的脸色当即黑了,冷冷地丢下一个字,“查”。
无数的暗探、刺客闻风而动,如一支支黑色的利箭射向四面八方。
一晃,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在这一个月中,不知有多少人家被灭门,也不知有多少人家被牵连而受了无妄之灾。冲天的怨气凝成黑色的阴云,久久不散。
但,杀戮却没有停止。
二
太阳像安上了风火轮,走得飞快。血色的云霞刚刚铺开广袖,还没来得及舒展曼妙的舞姿,下一刻,无边的暗夜便如飞而至,将那绚烂的云霞一口吸尽,吐出一片五彩斑斓的黑,将天地染成墨色。
夜色如水,平静无波。
突然,一阵清脆的马蹄声,打破了夜的静谧。
马背之上,是一个身穿黑色夜行衣的少年。
少年名叫暗星,是星辰阁年纪最小的刺客。
星辰阁是京城一个不起眼的刺客组织,平时行事极为低调,没有人知道它的主人是谁,但它在江湖上的地位无人可以撼动。
今天,星辰阁一改往日低调隐世的做派,高手齐出,目标分散到京城内外的各个角落,除去坐镇的几个隐世大佬,所有人都参与其中。
这是暗星第一次出任务。一个时辰前,他接到消息,刺杀的对象夜半时分会出现在离城百里外的丛莽森林。当时,他刚刚结束历练任务,正要回城复命。
消息就是命令。他来不及休息,扯下腰间的干粮袋,匆匆嚼了把炒米,跨上马,朝丛莽森林的方向奔去。
行人归家,飞鸟归林,路上一个人也没有。暗星的耳畔除了呼呼的风声,只有夜虫的低吟。他胯下的黑马是一匹能日行千里的良驹,在暗夜中仍然快如疾风,如一道黑色的波浪朝前卷去。
前面,是一大片黑黢黢的树林,这就是让人谈之色变的丛莽森林了。这里林深树密,不时有野兽出没,平时很少有人经过,是一个杀人埋尸的好去处。暗星跳下马,仔细打量着四周,选好了伏击地点,然后将马藏于树林深外,自己也迅速隐身在一株粗大的古树后面,握紧了怀中黑色的短剑。
辚辚的马车声由远而近,马车上挂着的红色灯笼发出忽明忽暗的微弱灯光,照亮了马车周边幽暗的小路。驾车的是一个仆人打份的老人,厚重的车帷垂下来,看不到里面坐的是什么人。
暗星两眼如炬,借着灯笼的微光,在马车从面前掠过的一瞬间,他在车身上发现了独属于刺客组织的标志——一个血色的骷髅头。
一秒钟都没有犹豫,他从隐身的古木之后飞身扑了出来,与此同时,“唰”的一声,黑色的短剑出鞘了。
鹰隼试翼,风尘吸张。
这是暗星的成名绝技,剑光斩过,周围的空气一下子被吸空,形成了一个急速旋转的旋涡。飞奔的马车似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抓住,猛地停住了。下一秒,拉车的骏马发出一声急促的悲鸣,一头栽到地上。暗星这一剑,竟是直接斩断了马头。
驾车的老仆显然也身负武功,在剑气袭来的瞬间,身子腾空而起,一个纵跃翻了出去,手中长刀舞出一片刀花。
斜翻在地的车厢里,钻出一个孩子,跌跌撞撞朝老仆跑去。暗星的身形宛如鬼魅,手中黑色的短剑发出嗜血的寒光。“快跑!”老仆发出一声绝望的吼叫,不退反进,手握长刀朝暗星扑去。劈,砍,刺,挑,身前空门大开,各种杀招齐出,招招攻敌之所必救,完全采用了以命搏命的打法。
乳虎啸谷,百兽震惶。
暗星回剑变招,锐利的剑气宛如千百柄小剑飞射而出,老仆的身子瞬间被剑气伤得千疮百孔。他踉跄了一下,又和身扑上,想用自己的命,给孩子争得一息逃命的时间。但实力的差距实在太大,暗星剑气如虹,一剑削断了老仆的长刀,随后手腕一翻,冰冷的剑锋刺穿了老仆的胸口。
孩子站住了,黑漆漆的眼珠定定地看着暗星蒙面的黑纱,小小的身子战栗着,满脸的惊惧,喉中颤颤地绽出一声“别杀我。”暗星脚步下意识地一顿,眼前的孩子大约只有五六岁,衣服撕破了,满身的狼狈。他没想到自己的第一个任务竟是杀一个这么小的孩子,这让他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几年的刺客训练,他觉得自己早已心如铁石,可在看到孩子惊惶的目光时,心中不可遏制地软了一下。
“任务失败,提头来见。”刺客头领星魂冷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暗星不敢多想,闭了眼,将手中的剑刺入了孩子小小的身体。
“为什么,那只是个孩子!”自那天之后,暗星罕见地失眠了,一闭眼,孩子染血的脸就在他眼前晃呀晃,他终于忍不住,找到了星魂。
星魂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想活命,就闭嘴。”转身扬长而去。
“别走,你把话说清楚。”暗星一咬牙,拔剑出鞘。
“臭小子,活得不耐烦了吧。”星魂袍袖一挥,无形的威压释放出来,暗星只觉一股大力袭来,还没看清星魂如何出招,手中的短剑就到了星魂手上。
“上一个敢在我面前拔剑的人,他的坟头都长草了。”星魂不屑地一抖手,黑色的短剑斜飞出去,深深地插入一棵两人合抱粗的大树,只留一把剑柄在外嗡嗡地颤动。
暗星心里一惊,抽身急退,可已经晚了,星魂双手如钩,狠狠锁向他的咽喉。暗星避无可避,本能地抬起手臂,挡住袭来的双手,可那双手好像有千钧重,暗星苦苦地支撑着,额角很快见了汗,一张脸涨得通红,双腿更是抖个不停,身子摇摇欲倒。
“竟敢以下犯上,去死!”星魂的声音透着冷酷,眼神似乎要吃人。暗星毫不怀疑他是真想杀了他。往事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他忽然后悔自己的莽撞。
刺客训练营的教官是星魂的徒弟,暗星很清楚自己与星魂的差距有多大。他还没找到自己的父母,他还不够强大,他不该情绪用事。
三
暗星是星魂捡回来的。那年他只有五岁,但五岁前的记忆却没有了,他不知自己父母是谁,也不记得自己家住何处。他最后的记忆中只有一个浑身黑色的人,那个人就是星魂。他喊星魂为义父,星魂也对外宣称他是自己收的义子。
星魂在城外有一处田庄,掌管田庄的一对姓田的农家夫妇。星魂把他交给那对夫妇抚养,那对夫妇喊他少主人,他叫那夫妇田叔田婶。田氏夫妇没有孩子,把他当亲生儿子疼,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从不让他受一点儿委屈。在暗星的记忆中,这也是他唯一感受到的温情。
星魂为暗星请了一个夫子教他认字,又为他请了一个武术师父教他武功,其它一切花销用度,都交由田氏夫妇打理。
暗星天资聪颖,过目不忘,一本《三字经》不够他几天读的。夫子是个有学问的人,只是时运不济,文名不显。见暗星聪慧,大喜之下,对他寄予厚望,把自己压箱底的本事全拿了出来,不求他在文坛上占据一席之地,只愿自己的毕生所学有衣钵传承。暗星也喜欢读书,每天除了固定的时辰随武术师父习武之外,余下的时间全泡在书房中,几个月之后,已粗通诗词歌赋。
那武术师父觉得自己受了冷落,便向星魂告了一状,不免添油加醋,也有排挤那文夫子的意思。星魂本意是要培养暗星做自己的接班人的,听了这些话心中大怒,大骂暗星不知轻重,读书认几个字就行了,怎么能本末倒置。罚他倒立了两个时辰,又迁怒于夫子,将夫子赶走了。
此后,星魂每隔几个月就会来考量暗星的武功,达不到要求就会施予严苛的惩罚,在炎炎烈日之下头顶水盆扎马步,或在数九寒冬负重跑成了家常便饭。在星魂的高压之下,暗星不敢再偷偷读书,把所有的精力都转移到学武上,很快就展现了他武学上的天赋,进步飞快。
暗星十五岁那年,星魂带他入了星辰阁。也是在那时,暗星才知道,星辰阁是一个刺客组织,而星魂,是刺客的头领。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一名刺客,以后要叫我头领。”星魂对他说。
暗星被扔进刺客训练营,开始接受刺客的冷酷训练。那是如地狱般的魔鬼训练,每天都在生死的边缘徘徊。在那里,他就像一块破抹布,被人踢过来扔过去。没有人关心他的生死,更不会有人关注他的苦痛,但他咬牙坚持下来了。
三年的残酷训练,暗星脱胎换骨,武功大进,一颗心也磨砺得冷硬,整个人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漠气息。
暗星的心中一直有一个执念,就是他的身世。他曾经问过星魂自己的父母是谁,结果星魂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将他暴打一顿,饿了三天。此后,一想起星魂那如毒蛇般阴冷的目光,他就感觉遍体生寒,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现在,他的武功精进,行动也相对自由了,寻找亲生父母的念头不可遏制地占据了他的全部心思。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在哪,但心里有一个声音说,逃出去,只要出去了,就有办法。于是有一天,他趁着在密林中加训的间隙,瞅了个机会跑了出去。
走出训练营,暗星才意识到自己的渺小。这些年,他生活在星魂的严密监控之下,根本就没有接触外界的机会。人海茫茫,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生存,更不知自己该归向何处。仅仅一天的功夫,星魂派出的人就找到了他。
星魂没有说什么,转身将他扔进兽窟。曾窟是星辰阁专门用来惩治犯错之人的,三天为限,生死由命。兽窟里面养了几十头野兽,凡被扔进兽窟的人,很少有人能从兽窟中活着出来。
也是暗星运气好,他被扔进去的时候,身上带着的驱兽粉并没有被搜走。那是密林特训时教官分发的,他逃走的时候还剩了不少。靠着驱兽粉,他在野兽环伺之下硬是撑了三天。这三天,他杀了不少凶悍的野兽,自己也弄得浑身是伤,鲜血淋漓,只剩一口气支撑着本能的动作。
经此一事,他明白了,刺客是生活在暗夜之下的,是不能有自己的生活的。刺客要做的,只有服从,如果违抗,代价便是自己的性命。面对残酷的现实,暗星选择了隐忍,但他的内心,始终有一团火在烧。他发誓,有朝一日,当自己的力量足够强大,一定要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揭开自己的身世之迷。
这次接到任务,他曾暗暗地兴奋:终于有机会一展身手,能印证一下自己多年来的苦学,也终于能有机会到江湖上行走,说不定能找到与自己身世有关的线索。
可没想到,刺杀的对象却是一个孩子,这个死在他剑下的孩子,还让他不受控制地乱了心神。
星魂养了他十几年,对他始终是一副冷酷的面孔。他从来没在星魂身上感受到半点温情,可他心中仍存有幻想,幻想自己在星魂心中是不一样的,这才有了这次的任性。可此刻,面对死亡的威胁,他彻底冷静了下来。
“义父,暗星错了,请义父责罚。”暗星放弃了抵抗,单膝跪地。他用了以前的称呼。他在赌,赌星魂心里还残存着一分人性,赌他在星魂心里的分量。
身上的压力一松,星魂收了招式。暗星知道,他赌对了。
“义父。”
星魂的目光闪了闪,面上浮现出一丝说不清的情绪,但转瞬间,他的目光又凶狠起来,一抬腿,狠狠的一脚踹出,将暗星踹出一丈多远。
“混帐东西,再有下一次,定要了你的狗命。”冷冷地丢下一句话,星魂头也不回地走了。
暗星摔在地上,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挪了位,一张嘴,一口鲜血咯了出来。他闭目喘息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撑起身子,慢慢爬起来,用力拔出了斜插在树上的短剑。
“我暗星,在此立誓,一定要变强,一定要掌控自己的命运!”他的目光变得狠戾起来。
四
暗星的生活,又恢复了固定的模式:训练,接任务,杀人……
他逼着自己超负荷地训练,几乎到了疯狂的地步。每天鸡叫头遍,他便起身,绕训练营跑十公里,之后便出现在演武场上,各种对打,千百次的击刺、扑跳,他就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直到天上挂满星辰,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住处。他每天都在挑战自己的潜力,每天都把自己弄得精疲力竭。
训练的结果也是显著的,他在剑术上的造诣越来越深,与剑的默契更是几乎到了人剑合一的地步。在训练营,他不再是挨打的对象,许多挑战过他的人都成为了他的剑下败将。星辰阁以强者为尊,他的地位在这一次次的挑战对打中迅速提升,许多以前瞧不上他的人现在见了他都会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师兄”。
“好小子,是块材料。”暗星的变化星魂看在眼里,他没有多想,只是欣喜自己手中又多了个能担大任的底牌。为了让暗星更快地成长,他开始重用他,许多棘手的任务都交给他去做,对他也更加严苛。
单调的日子过得很快,一晃五六年的时间过去了。这些年,他杀了很多人,忠臣、良将、商贾、妇孺……都曾出现在他的刺杀名单中。
他看多了或怨恨或惊惧的眼神,听多了他们的咒骂和哀求,也习惯了让如墨的黑夜吞噬一个又一个生灵。可是他的心肠却依然没办法变硬。那一个个他亲手杀死的人,会在夜深人静之时进入他的梦境,成为他的梦魇,让他无法安眠。每当这时,他只能靠练剑来排遣心中的不安。不知有多少次,他在暗夜中一直练剑到天明。
那把黑色的短剑,是他十五岁进训练营那天星魂送给他的,长约一尺八寸,剑身漆黑,削铁如泥。他当时一眼就喜欢上了,心中莫名有一种熟悉的感觉。那感觉,就像遇到了久别的亲人。这么多年,这把剑从未离身,就连睡觉,他都是抱着剑睡的。只有在疲惫的身体挨着冰冷的短剑时,他紧绷的神经才会慢慢放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