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评论

荣誉证书(散文)

作者:候建臣   发表于:
浏览:20次    字数:3512  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59891篇,  月稿:0


  单位的一个同事调走的时候,把一些证书扔在了他曾经的办公室里。我推开门走进去的时候,首先映入我的眼帘的,就是杂乱。这是很正常的,一种离开,总伴随着遗弃。无法全部带走的痛,有时候是决绝的,有时候却包含着无奈。无论哪一种情况,都会使过程显得悲怆。

  在杂乱之中,我首先看到了那些证书们。不是我更看重它们,对于被遗弃的东西,是没有高低贵贱的,一粒金子和一堆粪便地位等同。我的目光是被它们与众不同的色彩吸引过去了,这是一种并不很奇怪的现象,一个人的目光更容易首先去注意那些引人注目的东西。

  在一堆被废弃的杂物里,它们与别的被废弃的杂物一样,拥挤,杂乱,没有一点被高看的感觉,也摆脱不掉一点一点正在落下的尘埃。尘埃是很势利的东西,很多时候,它们很善于埋没,对于那些它们认为应该埋没的东西。也或者,它们更注重埋没那些被遗弃的东西,这更加符合它们的特性,它们同时埋没的当然还有记忆。

  那是几本大红的荣誉证书,鲜艳的色彩,烫金的封面,一看就是很讲究的东西。它们的鲜艳、它们的讲究,是要把一种很庄严的东西呈现出来。它们是要以自己的庄严,传递出某种赠予与被接受的尊严。它们是要以某种触目惊心的艳,起到提醒的作用,告诉人们某种荣耀的存在。这是它们曾经义不容辞的责任,或者使命。然而,在某一刻,它们却被抛弃了。

  与证书遗落在屋子里的,还有别的东西。比如一只茶杯、一堆废旧的文件、几个空了的或者还剩一粒两粒药片的药盒。显然,它们也被作为废物抛弃了。

  

  二

  抛弃,与被丢失不同。

  这显然是两种不同性质的情感取向。

  我的家乡有两个很有名的剧种,一个是晋剧,一个是北路梆子。晋剧里有一出戏叫《明公断》,北路梆子里有一出戏叫《寒窑》。两出戏同样有名,也同样在我家乡的舞台上常演不衰。它们的唱腔可能不同,板式也许有异,但写的都是一个成功的男人和一个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

  《明公断》也叫《大堂见皇姑》或者《杀庙》。说的是陈世美和秦香莲。这两个人已经成为中国人人皆知的人物,尤其是陈世美,被当作了变心负义的代名词。陈世美和秦香莲是一对夫妻,曾经贫贱,那是两个人最早的生活状态。为了博取功名,当然也是为了有一个好的前程,陈世美一心苦读,披星戴月。这大致跟现在那些想考个重点大学的学生们的情形是一样的。肯定是,陈同学没有一天能够好好休息,更不用说轻轻松松地度双休日了。他们家里少得可怜的那点唯一能让饭菜有味道的素油,估计都让他黑夜里倒进油灯盏盏里用尽了;他们家喂养的小鸡和小鸡下出来的鸡蛋,大概也让他变成了辅佐他奔向前程路上的纸笔研墨了。还有,为了他光鲜地出现在秀才、举人、状元等一次次的考试场上,他的老婆孩子们可能肉都在外边露着。

  戏里的另一个主角,当然是一个女人,秦香莲女士。

  秦香莲女士,用中国传统观念来看,真是一个好女人。为了丈夫有一个好的前程,她不化妆不抹粉(估计想化妆想抹粉也没钱),不打麻将不闲转,家里放下抹布,院里拿起铲锹;照顾了耄耊白发,抚育着黄口小儿。别的无所图,她为的也就是那个日日嘴里“之乎者也”、朝朝面壁“经史子集”的夫君“一朝登金榜,带来满家荣”。

  也是上天开眼,或者“功夫不负苦心人”,陈世美先生还真的中了状元,且人模人样地出入在了朝廷之上,风光灿烂地做了人上之人。但他的成功,是两重的成功,既中了状元,又做了驸马。不仅当了官,还做了天下第一大官的乘龙快婿,真是何等的荣耀、何等的牛B。

  而日渐成了黄脸婆的秦香莲女士,还在家里等着嘹亮的锣鼓有朝一日出现在他们家的门口,来报喜讯呢。

  有好多的女人,从她们嫁人的那一天起,就步入了两难的境地。她和她的他,初始苦寒,为了她和她的他,她支撑起家并包揽了家里的大事小情,就是为了让他有所成就。但在他一步一步走向成功的时候,她却一天一天地黄了脸粗了皮肤。这是通向两条不同方向的路,一个人的不断光鲜与另一个人的不断枯黄。每一个人的付出,是想得到回报,比如春天种下了豆苗秋天收获一大片庄稼。但问题是,在你付出的时候,可能你所有的劳动,只是为别人培养了一个如意郎君,你让枝头的果实光鲜亮丽以后,你已经拉开了与那个果实的距离,而别的人却轻而易举地就得到了它。

  所以,当秦香莲拖儿带女离开家乡,含辛茹苦,沿路乞讨,到了京城,这出戏的高潮来了。她进了庙堂、见了皇姑,她的寒酸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其实秦香莲不知道,一个乡下的黄脸婆子,她现在来的这个地方根本就是一个别人的世界。于是,悲剧就此产生。

  另一出戏《寒窑》说的是薛平贵和王宝钏。这出戏与上一出戏不同的是,王宝钏出身富贵之家,委屈下嫁给了穷小子薛平贵。薛平贵征西,被人陷害。王宝钏十八年独守寒窑,苦等苦盼,到头来却闻得那薛平贵被西凉招了驸马,并做了西凉王。同样的遭遇,不同的是,这薛平贵还算厚情之人,他在招驸马以前,还回来寻找过王宝钏,只是没有找到,听人说王宝钏已不在人世。事已至此,心有别恋也还是能交代得下去的,毕竟,人生不可能只设定一条路,况且那可能就是一条死路。好在,那薛平贵最终还是认了王宝钏,还让她做了皇后。

  同样的遭遇,不同的心境,也算是人生万象中之一二吧。结局当然也截然不同,丢失掉的,捡回来,或许仍能珍惜;被遗弃的,最终只能情落红尘、命归黄土了。

  

  三

  我的脑子里总会出现几个清晰的场景。

  一群人坐在一起,争得面红耳赤,争得随时都会有动胳膊动腿的可能,是为了某个荣誉。他们真的都想得到那个荣誉,他们感觉那个荣誉闪闪地发着光,在突然间会照亮他们前方的路程。能照亮他们前方路程的东西,当然应该是好东西。为了争到好东西,面红耳赤是值得的,挽胳膊动腿也是值得的。这个账估计大多数人都是能够算来的。

  然后是那个辉煌的时刻,也是灿烂的时刻。

  伴随着悠扬的音乐声,他们中的某个人(当然是那个胜利者),或者他们中的某个人的某个代表,踩着悠扬的鼓点,挺着胸膛,优雅地走上主席台。灯光打在他的身上,镁光灯照亮了他灿烂的笑容。他庄严地接过大红的荣誉证书,一时间眼光迷离,神情恍惚,似为了那大红的本本,却不是,他是用脑光看着这本本是怎样照亮他的前程的。

  曾几何时,那个红本本确实是给一些人带来了他们想要的东西。比如升职,比如晋级,比如奖金……

  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否则谁会去在乎那印在一个本本上的红色呢?倘若爱色,大可到春天的野地里去,那里大红大紫何其灿烂;倘若爱光,歌厅舞厅的霓虹妖娆之致,会让你光彩照人到“六宫粉黛无颜色”。

  之后呢,之后的之后呢?

  当那些荣誉证书的价值已经体现完毕,或者还没有体现价值却被确认已无价值可以体现的时候,它们就被束之高阁,或者弃之如破履了。情重的,会多留几日,偶尔拿出来看看,想想它的好处,然后移情别恋;大多数情况是,仿佛早就把它们忘记了,从一个地方拿出来,陌生地看一眼,然后随手就扔掉了,还带着气,颇有如此废品怎么能随意侵占了宝贵空间的意思。

  世道如此,人情如此。

  人世之间许多事情概莫能外。

  

  四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现在的荣誉证书,好多成了伪荣誉证书。

  也不争了,也不抢了。到时均分,年年轮流,今年给你,明年给我。你好我好,大家都好。一个会议、一次座谈,或者干脆会议也没有、座谈也不搞,一个电话告诉你有个荣誉证书呢,顺便过来拿一下。什么时候都行,反正就在地上的某个地方堆着呢,自己来别人来办什么事情的时候捎走就行了,若是不拿也无所谓的。有好多荣誉证书不是就一直没有到了它应该到的人的手里吗?

  给与不给,也无所谓。反正,当荣誉证书只代表荣誉证书的时候,荣誉证书也就只是荣誉证书了。原来的荣誉证书不仅仅是十来块钱一个红本子的问题,而是远比十来块钱包含的内容多得多;现在的荣誉证书,只代表十来块钱了。而大多数时候,连十来块钱的价值都没有了。

  年复一年地轮,循环往复地轮,就像人们说的风水一样,“风水轮流转,明年到我家”。轮来轮去,于是一种形式代替了内容,一种习惯淹没了习惯以外的好多东西。

  还有一种证书,叫结婚证书。跟荣誉证书一样,结婚证书也正在变成一种可有可无的东西。跟我们的情感一样,可以随便给许多人,可以像纸巾一样递来递去,今天跟你眉来眼去,明天却滚在别人的怀里;或者刚才跟你含情脉脉,一扭头就成了别人“生死相随”的至爱。

  大家都在演戏,却已经懒得拿“荣誉证书”演戏了,清理屋子的时候,也不虚假地表达一些惋惜的意思,就那么看都不看一眼随意地就扔掉了。

  就一下子,把许多东西都扔掉了……

【审核人:站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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