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站
暮色归来的时候
一群没有乡音的人
他们挤在下降的扶手电梯上
认真地做着低头族
用心钻研外面的世界
工作人员不厌其烦地对着喇叭
执着地练习正规口音
但还是有人把某个字错念成乡音
而我,每天煞费苦心地对着地铁
计算从“岗头”到达“雅宝”的路程
◎好时光
我把一整个下午的时光
放进这窄小的阳台。春天了,
植物们一个个对镜梳妆
修枝、掐尖、翻土、施肥
都是细活,必须精致
三角梅已开过一茬,败花后
为了它们能在人间活的更好
杀虫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情
我把它们一一拍死,又一一摁进泥土
这多余的宿命,请原谅我的残忍
发财树,被穷人供奉的植物
占领了我阳台的核心位置
太阳花,向阳而生
短暂而急促的一生,如果没有你
我不知道,夏天该如何璀璨
那就撒一把种子,静静等你绽放
多好的时光啊,就连这铺天而来的夜色
都是好的。华灯初放
那明亮的光,斑驳的影,都是好的
此刻,我已经想好了
我要把自己,甚至暮年,一起交出去
◎过程
几根秃枝
消毒后
被插入盆中
过程是谨慎了些
而紧张过后
谷雨处
悄悄蹦出几朵新绿
◎ 一场雨
又下雨了吗
是的,现在已小了很多
那就好,等到下班的时候
我们就不用撑伞了
雨过天晴时
暮色把万家灯火点亮
◎ 失眠
失眠的时候,黑暗漫无边际
潮水般涌来。用抚河的水漫过你的头顶吧
想起那些曾经喝抚河水长大的人
有“临川四梦”的才子佳人,他们多么般配呀
有王安石坐在宋历年间,修辞他的变法
还有一些人,在遥远的故乡向你挥手致意
失眠的时候,你用前世攒下的孽债
让它在今世,在今世的滚滚红尘中刮骨疗伤
而如今,你多像是一只蝼蚁
蜷缩在墙角的石缝中,翻捡残余的粮食
失眠的时候,黑夜如同一座墓穴
里面布满白骨,明亮如刀锋
带着与生俱来的恐惧,斩断一切情思吧
失眠的时候,时间是多余的
还要用潮水浸润的身体,舞上倔强的孤独吗
天亮以后,一切都将化作虚无
虚无带给人忧伤,也送来喜悦
此时,时钟已指向五点一刻
花喜鹊们在空中唱响黎明曲
◎窗外
我们一边缝纫,一边谈论着窗外事
我们谈到窗下的挖掘机,都心怀敌意
它巨人般的身体不停地敲打地面
那断裂的声音,尖锐得让人心颤
它用力地敲着,打着
嘴巴里还不停地喊着,“哐当”“哐当”
这个象声词只适合它用,却从不喊累
而布谷鸟总是不合时宜地附和
“加油”“加油”,嗓音纯粹
它蹲在枝丫上,瘦小,灰暗
像个流落多年的野孩子,偶尔
它也趴在窗台上,巴巴地望着我们
我们试图把它敢走,可是它转来转去
转来转去,又回到原点
仿佛我们就是它失散已久的亲人
多么渺小啊,而无能为力的我们
却没有勇气把它领回家
◎ 扫墓
我们准备了锄头、铁锹、斧头
还准备了几箩筐的包裹、冥钱、香火
和一封长长的信,迟疑间
却不知道邮件该往哪里发
再温几壶廉价的烈酒,一起带上
鲜花是现成的,野菊花、野百合
七里香,都一起奉上
四月了,杜鹃花火红一片,层林尽染
整座青山都是你的后花园
在墓前,我们依次跪下
磕长头,拜祖先
还要洒下三碗酒,敬一一死去的亲人
假如你们可以泉下有知,就一醉方休吧
假如真的有在天之灵,就把人间破碎的声音
当成一串串跳动的音符吧
◎看电影
两个青年领着我,步入影院
五排六座,位置刚刚好
我们并排坐下,儿子取出3D眼镜
用手揩去上面的灰尘
把它套进另一副眼镜,让我戴上
片名很长,动画片
说着我听不懂的洋文
情节老套,讲述英雄如何拯救世界
其实,就是一个哄哄小孩的游戏
在别人的故事里,活得心惊肉跳
半个下午都在窥探别人隐私
让我有了一丝愧疚感
也让我产生一种幻觉,仿佛回到童年
电影结束,演员散去,观众散去
2023-4-10-深圳钳子、锥子、剪刀、螺丝刀
◎ 一种工作
都已经准备好了
然后,把中年的身体俯下去
眼睛要擦亮,手脚要灵敏
隧道要踩直,宽度也一定要刚刚好
腰带要剪长,长到可以翻越万水千山
还要把它穿进去,就像穿一颗原子弹
精准到可以无误地放射出去
哦,一切都是工作需要
就算缝纫时出现了一些小小的失误
你也不要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
◎ 更年期
春天也有不美好的时候
比如这提前到来的更年期
五十岁一过,白发便破土而出
此刻,身体里有了万物复苏的景象
这半生,树敌太多
连咳嗽都能引发一场战争
那些裹在糖衣里的炮弹
被埋进胃里,随时都有爆炸的危险
焦虑不是原罪,只是一种本色
真是要命呀,这一时的冷和一时的热
竟有了冰火两重天的境界
隐匿多年的雀斑,雕刻出梅花的形状
这多出来的一部分
它们在岁月的刀尖上,独自妩媚
◎ 盲道
要用拐杖敲出几串音符
才敢向前迈一步
要用骨头碰撞出一团火
才能完成一个转身
要用比平常人多出几倍的汗水
才能抵达的辽远
盲道,是昼还是夜都已无关紧要
唯独你,唯独你不屑于光的照耀
◎ 你在他乡还好吗
朋友发来信息说
好久不见,清明节能否回家
我嫣然一笑,假期是有的
只是清明节不是个好节日
看着她殷切的目光,一些梗在喉咙的话
我活生生地咽了回去。隔着屏幕
我发现对方的两鬓,又多了一些白
那些没有色彩的白,耀眼的白
就像一把把刀子插在敌人的心脏
明晃晃的,纹丝不动,光阴似箭啊
青春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死亡早已注定
请不要悲伤,还好春天年年都在
只是清明节那天,注定有人悲伤
长出来的坟头草注定要消失
那些磕头祭拜的人,注定撕心裂肺
一些不会喝酒的亲人,也注定要醉一回
醉了,嘴里还不停地念叨
朋友,你在他乡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