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那一只青蛙（小说）

1

　　春天的大鼓一敲，冬眠的生灵就纷纷苏醒过来了。

　　青蛙揉揉眼睛，伸了伸懒腰。这一觉睡得可真香啊，连个梦也没做。

　　青蛙从泥洞里钻出来，按照他与小男孩的约定，刚要叫唤两声，转念一想，这么灰头土脸的，怎好意思见人呢？一点礼貌也没有，还是先洗个澡吧。

　　几个月不见，小男孩还好吗？青蛙跳进池塘，一边洗一边想。

　　小男孩瘦瘦的，像根玉米秆。大家都叫他虎子，可没有一点老虎的样子。壁虎不是虎，蜗牛不是牛，熊猫不是猫，海狗不是狗。这世上，名不相符的东西多了去了，有什么好笑的呢，青蛙见怪不怪。但只要一想起与他初次见面时的场景，青蛙就忍俊不禁。

　　那天，青蛙匍匐在阔大的南瓜叶下，慢慢地向那只花哨的瓢虫靠近，一朵小花像蹦跳的蚂蚱跃到了他的面前。瓢虫飞走了，他气恼地扑上去，一口咬住了它。像鱼儿被钓出水面，像风筝被线儿牵扯，青蛙感到自己被提了起来，悬在了空中。啊，是他，那个瘦瘦的小男孩，他的嘴角，正浮着得意的笑呢。

　　青蛙松开口，托地跳将下来，对着小男孩质问道：“你这么做，有意思吗？”

　　这真是一只胆大的青蛙。

　　小男孩一愣，旋即扔掉手上的钓竿，蹲下身来，细细打量着他。他的头又扁又宽，像个三角形；圆溜溜的大眼睛向外鼓着，眼珠像两粒黑色的宝石，透出湿润的光；青绿色的外衣，漂亮而光滑，三道条纹，像精心设计过似的，彰显出他的帅气与威仪。

　　小男孩想起了七绝《咏蛙》：“独坐池塘如虎踞，绿荫树下养精神。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做声。”当初老师讲解《小青蛙》这篇课文时，提起这首小诗，他内心非常震动，一下子就记住了。

　　小男孩扑哧笑了：“我叫虎子，你叫什么？哦，你这么勇敢，就叫虎哥吧。”

　　“呱呱！”青蛙见小男孩并无恶意，开心地表示同意。

　　“我们做个朋友吧？”小男孩伸出一只手掌，真诚地提议道。

　　青蛙也伸出一只手掌，轻轻地握了握……

　　青蛙搓搓双手，咧嘴笑了，他感受到友谊带来的快乐。他像游泳健将一样，在水里扎了个猛子，飞快地游到塘边，跳上岸来。

　　“呱呱呱——呱呱呱——”

　　青蛙大声叫着，好像在说：“我来啦——我来啦——”

　　院子里静悄悄的，小男孩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冲出来，大声地回应：“呱呱呱——呱呱呱——”

　　门关着，窗也关着，低矮的小瓦屋，像个疲倦的老人，在阳光下合上了眼睛。

　　小男孩去哪儿了呢？那个疾病缠身的老奶奶，去哪儿了呢？青蛙站在台阶上，望着屋前的小路，呆呆地想。

　　“你好啊！青蛙老弟！”燕子飞过来，热情地打着招呼。

　　“你好！燕姐姐！请问你看见虎子了吗？”青蛙问。

　　“没有呀。”燕子回答，“我听喜鹊大婶说，过完年他就和爸妈一起走啦！”

　　青蛙听小男孩子说过，他的爸妈，在南方一个叫莞城的地方打工。一年到头，难得回家一次。他和奶奶，是多么想念他们啊。

　　“那是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燕子感叹道，“相隔万水千山！”

　　青蛙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他慢慢地爬回池塘，在小男孩种的那棵柳树下，一直坐到天黑。

　　青蛙心里想：虎子现在怎么样了呢？他的老奶奶，身体好些了吧？……

　　不过，青蛙每天夜晚还是习惯性地叫上两声：“呱呱！呱呱!”

　　那是他和小男孩的约定。

　　此时，做完作业的虎子，总会从屋里出来，和他说会儿心里话。

　　2

　　盯着瓦屋，盯着小窗，青蛙突然萌发了一个奇怪的念头：他要去找小男孩！

　　“这真是一个疯狂的想法！”燕子听了，大吃一惊。

　　“只要沿着水路走，我相信终有一天会找到他的。”青蛙打开了记忆的闸门。

　　那是小男孩动情的讲述：“美丽的莞运河边，有一家宏伟的电子厂，明亮的厂房里，条条生产线像长龙一样，虎子的爸妈，和工友们在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青蛙老弟，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倒可以帮助你。”一只在池塘里歇脚的野鸭，被青蛙的真诚所感动，游过来说。

　　“好啊好啊，那太感谢您了！”青蛙激动得不知所措。

　　青蛙和野鸭商量好路线后，就告别燕子出发了。

　　野鸭展开双翅，奋力向南飞去。青蛙坐在野鸭的背上，风声在耳边呼呼地响，他一点也不害怕，思念充斥着他的心。

　　他们飞呀飞呀，飞过了一座座大山，飞过了一片片田野，飞过了一座座城市。夜幕降临的时候，他们来到了一个烟波浩渺的大湖。

　　湖里的水真清啊，清得像一面明镜；湖里的水真绿啊，绿得像一块无㗇的碧玉。一只只天鹅在湖面上快乐地游来游去。

　　他们降落在湖边的沙滩上。两只大雁凑过来。

　　“鸭老弟，你什么时候给人当坐骑了？”一只打趣地问。

　　“青蛙骑士，真是少见！”一只啧啧感叹。

　　野鸭笑笑：“呃！呃！”

　　“我这也是大姑娘坐轿——头一回。”青蛙尴尬地说，接着，青蛙讲了野鸭热心帮他寻友的事情。

　　“真是抱歉！”大雁顿时不好意思，捧来小螺小虾款待他们。

　　月亮渐渐升起来了，粼粼的波光与澄澈的月光交相辉映，显得那么和谐美丽。

　　习习微风，送来了缕缕草木的清香，还有朗诵诗文的声音。

　　“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此则岳阳楼之大观也，前人之述备矣。然则北通巫峡，南极潇湘，迁客骚人，多会于此，览物之情，得无异乎？……”

　　青蛙和野鸭、大雁他们愉快地交谈着，不知不觉已是深夜。

　　早晨醒来，太阳已经露出了它火红的脸庞。大湖好像穿上了一件镶金的衣衫，闪闪发亮。胖乎乎的江豚你追我赶，时而猛地跃起，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美丽的弧线。

　　“多好的地方！”大雁对青蛙说，“留下来吧，让我们一起享受这美好的时光。”

　　“确实。”青蛙说，“不过，我还是要去南方寻找朋友的。”

　　“鸭老弟，你呢？”

　　野鸭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既然答应帮助他，就一定会奉陪到底。”

　　青蛙谢绝了大雁的好意，又踏上了征途。

　　3

　　蓝蓝的天上飘着朵朵白云，形态各异，姿态万千。有的像柔软的棉絮，有的像盛开的雪莲，有的像漫步的小羊，有的像威猛的骏马……

　　野鸭在云彩中穿行，像一艘飞驰的快艇。青蛙非常愉快，情不自禁地唱起歌来：

　　

　　“有缘和你相遇，

　　有缘和你认识，

　　快乐地不知道时间飞逝。

　　你像我的知己，

　　了解我的心事，

　　从一开始就是我守护天使，

　　我要说声谢谢你，

　　有你我就有前进的勇气……”

　　

　　野鸭精神抖擞，越飞越高。

　　田野看起来像一块五彩缤纷的地毯，弯弯的河流像一条湿湿的毛巾。连绵起伏的群山，峥嵘崔嵬，莽莽苍苍。

　　青蛙大开眼界，对野鸭说：“外面的世界真精彩！”

　　“是的。”

　　“世界这么大，或许，我应为他离开家乡而感到高兴。”

　　野鸭道：“就像我们迁徙一样，人类离开家乡，也不过是遵循大自然环境的一种生存本能反应。”

　　“你说的有些道理。”青蛙思考了一阵，“除了生存，我总觉得，还有一些别的值得追求的东西。”

　　青蛙想了起虎子奶奶曾对小男孩说过的话，“天井四四方，周围是高墙。清清见卵石，小鱼囿中央。只喝井里水，永远养不长……”

　　“可能吧。”

　　野鸭想起经历过的艰难和危险，轻声道：“能平安过好每一天，我就很满足啦！”

　　不知什么时候，天上的云层越积越多，越积越厚，风也越来越大，吹得他们有些摇晃。青蛙赶紧趴下身子，牢牢贴住了鸭背，不敢轻易动弹。

　　仿佛有谁的手在拧低太阳的灯芯，黄昏开始大面积沉落。野鸭发现群山环抱之中，有一方小小的湖泊，像翡翠一样。

　　野鸭说：“青蛙老弟，今天我们就在此暂宿一晚。”

　　“好啊。”青蛙打了一个寒颤，明显感觉气温降低了不少。

　　湖里的水好甜啊，他们喝了一口又一口；湖里的小鱼真多啊，他们一会儿就吃得饱饱的。

　　他们在湖边找了个树洞，挨着睡下了。野鸭张开翅膀，轻轻地盖在青蛙的身上。

　　4

　　钟声响起来了，那么浑厚有力，那么宏亮绵长。

　　青蛙和野鸭睁开眼睛，钻出树洞，只见山峦叠翠，云雾萦绕，楼台亭阁若隐若现，好像仙境一样。

　　“那不是雁大哥吗？”青蛙指着远处的山峰嚷道。

　　野鸭顺着指向望去，只见那山伸颈昂头，形似一只展翅欲飞的大雁。

　　“嘿嘿，还真像！”

　　他们绕着这座大山察看了一圈，然后继续向南飞去。

　　他们飞行不久，天就开始下雨了，先是淅淅沥沥，继而大雨倾盆。雨水打在他们身上，他们感到身子很重，眼前模糊起来。

　　山下，一列拉煤的火车，正轰隆隆地开过。

　　青蛙提议道：“我们坐火车吧。”

　　“这个主意不错。”野鸭说：“我还从没坐过火车呢。”

　　野鸭调整好姿态，对准车厢，像飞机着陆一样，降落到了煤堆上。

　　青蛙和野鸭缩在车厢的角落，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哐当哐当”的轮轨碰撞声，像催眠曲一样。疲倦慢慢袭来，他们朦朦胧胧睡着了。

　　青蛙做了一个梦，一个又长又甜的梦。

　　宏伟的电子厂附近，有一个高楼林立的住宅小区。小区错落有致地种植着冷杉、银杏、丹枫、栾树、香樟、榆钱、榕树以及不同季节的花卉。小区的中央，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池塘，池塘设计成桃子的形状，像一颗跳动的心脏。顽皮的莲藕藏在塘底，吐出一个个绿色的泡泡。塘边杨柳依依，榴花灿灿，紫藤缠绕的木质长廊，宛如一个弯弯的月亮。

　　虎子一家，就住在这个小区里。虎子的爸妈，平日在电子厂上班，周末有时陪虎子去美院学画，有时去参加一些义工活动。虎子的奶奶来此以后，困扰多年的关节痛居然不治而愈，她加入了小区的“夕阳红”合唱团，时常和团友在那个长廊里练嗓。

　　小区的对面，是一所非常漂亮的双语学校。高大的莞香树和白玉兰，枝繁叶茂，郁郁葱葱。虎子在这里上学，他入了少先队，戴上了红领巾，还当上了小队长。这天，在课堂上，同学们纷纷朗诵自己的作文《我的好朋友》，轮到虎子，他念道：“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我的好朋友，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非常可爱的小青蛙。我给他取了一个非常响亮的名字，叫做虎哥……”

　　老师笑了，同学们笑了，“哗——”窗外的树叶也在鼓掌。

　　“青蛙老弟，醒醒，醒醒。”野鸭感到浑身躁热，支棱起翅膀。

　　青蛙揉了揉眼睛，嘴角还挂着掩不住的笑。

　　雨已经停了。火车钻过一个又一个黑咕隆冬的山洞，来到了一个炎热的城市。他们被一座巨塔吸引住了。

　　那座塔真高啊！像一柄直插云霄的宝剑！

　　那座塔真美啊！像一位妙龄少女的纤纤细腰！

　　青蛙和野鸭都看呆了。

　　5

　　“瞧！好大的野鸭！”莞运河边，一个放风筝的孩子，惊喜地喊道。

　　“真是稀客。”

　　“这么漂亮的野鸭，真罕见。”

　　围观的人群兴奋不已，纷纷拿出手机、相机拍照。

　　野鸭放缓翅膀，在天空盘旋。青蛙瞪着大眼，四处张望。

　　多么熟悉的厂房！多么熟悉的小区！多么熟悉的池塘！简直就像梦里一样。

　　青蛙心里怦怦直跳，觉得心脏快要蹦到嗓子眼了！

　　池塘边，虎子正和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坐在柳树下写生。

　　野鸭像一朵云彩，轻轻地飘落池塘。

　　“呱呱！呱呱!”青蛙压抑住内心的激动，轻轻地叫了两声。

　　多么熟悉的声音！多么亲切的呼唤！虎子猛地站起，循声看去，大为惊诧，那不是虎哥吗？

　　就是那一只青蛙！就是那一只青蛙！

　　小男孩热泪盈眶，大声地回应：“呱呱！呱呱!”

　　小女孩拾起虎子的画夹。画里，圆圆的荷叶上，一只威武的青蛙，似在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