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劈里啪啦的爆竹声，响彻云霄，火药味透过窗户缝隙，飘了进来。除夕的夜晚，从七八点开始，凌晨达到高潮，持续到凌晨三四点，爆竹声连续不断，古城沉浸在一片喜庆祥和之中。
在我的记忆里，这么声势浩大的燃放爆竹，且时间持续之久，还是第一次。往年，除夕的夜晚，在辞旧迎新的时刻，燃放爆竹，都集中在凌晨，接下来便是零星的爆竹声。
从古代开始，我国就有迎新年燃放爆竹的习俗，迄今已有两千多年了。相传，在远古的时候，燃放爆竹，是为赶走一个叫年的怪兽。年兽在年末的夜晚，总是进村伤人、祸害牲畜，让人不得安宁。当人们知道年兽怕火，怕清脆的噼啪声时，就在辞旧迎新的时刻，点燃竹子，用竹子的爆裂声，弥漫的烟雾，耀眼的火光，去吓跑年兽。那时候还没有火药，也没有纸张。
到了唐朝，有聪明的人，拿一根长长的竹竿，将其点燃。竹竿燃烧起来后，在熊熊的烈火中，发出了接连不断的噼啪声，用以驱赶年兽。这种燃放，被称为炮竿。炮竿比燃烧竹子声势浩大，想必，年兽会被吓得屁滚尿流，跑到了很远的地方。
还是在唐朝，湖南浏阳人李畋，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他受先辈燃烧竹子驱除年兽的启发，去拜药王孙思邈为师，研制火药。他将火药放进竹筒，点燃火药，把竹筒爆破，这种燃烧武力更大，声音也更加清脆，使燃竹变成了爆竹。
接下来，李畋又学习了造纸术，用纸筒代替竹筒，使竹爆变成了纸爆，还用纸卷上火药，制成了鞭炮。在鞭炮的基础上，李畋的子孙研制出了烟花。
在宋朝时，爆竹很是兴盛，有北宋政治家王安石的《元日》作证：“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在辞旧迎新时，家家燃放爆竹，在劈里啪啦的声中，贴春联，挂桃符，庆祝新年，祈愿美好。
从南宋开始，迎接新年时，都要燃放烟花爆竹。有了烟花，更是增加了喜庆的气氛。人们在娶亲，盖房，开业，生孩子等，凡是办喜事，都要燃放烟花爆竹，并一直流传至今。
孩子喜欢过年，一是有新衣新鞋穿，而是有大鱼大肉吃，还有就是能放炮。一到寒假，那些半大小子们，把寒假作业写完了，就整天惦记着放炮。腊月二十三一过，他们就天天放炮玩，晚上放，白天也放，零星的炮声不断。你稍不注意，冷不丁，身旁就会冒出个鞭炮来，啪的一声，吓得你大叫一声，赶紧抱住头，稍稍定下神来，等你心惊胆战地扭头一看，坏小子们，正在偷偷地乐呢，这是他们的恶作剧。
春节前夕，也常有小贩来卖炮，卖的是甩炮。他们通常都是乡下人，脖子上挂一个黄书包，歪戴着帽子，帽檐耷拉着，一边走，一边从书包里掏出几个小鞭炮，往地上一甩，啪，吓人一跳。当人都望向他时，他就喊，甩炮！卖甩炮哩！
听见喊声，不一会儿，一些十多岁的男孩就围了上去，你买一块钱，他买五毛钱，然后，就拿着甩炮，沿街边走边甩，啪，啪，啪，一声接着一声。我们女孩子，吓得捂着耳朵，心惊肉跳地躲着他们，惟恐炸到身上，我就是其中之一。大年三十的夜晚，我从不出门，怕爆竹炸到自己。
我十五六岁时，一进腊月，两个弟弟就缠着父母买炮，天天对父亲说，买炮吧！再不买就买不到了。父亲被催得不耐烦了，就去买来二百响、或三百响的浏阳小鞭炮，放在柜子顶上。两个弟弟天天望一望鞭炮，去翻一翻日历，再掰着指头算一算，盼着新年快点到来。
除夕的夜晚，我和父母包饺子，等新年的钟声敲响了，父亲把鞭炮挑在竹竿上，劈里啪啦一放，就又回家熬夜包饺子去了。我的两个弟弟，蹲在地上，捡拾起没有燃放的鞭炮装进口袋，或者把屋里留下的小鞭炮拆成一个一个的，装进口袋里，拿盒火柴就走。这个时候，妈妈会喊住他们，让把火柴放下，拿一根点着的香出去。不然，一晚上，一盒火柴都不够用的。
凌晨过后，家长与大孩子们，放完爆竹就回家去了，游动在屋外的都是些十多岁的男孩子。他们拿着火柴或香，一会儿从口袋掏出一个小炮，猫腰点燃起身跑开。啪的一声，等炮响了，他们又从口袋掏出一个小炮，再猫腰去点。零星的鞭炮声，一闪一闪的火光，弥漫着火药味。
我的两个弟弟，戴着棉帽子，脸蛋冻得通红，吸溜着鼻涕，手里拿着香，一会出去了，一会儿进来了。香灭了就要回来点，一晚上出来进去无数次，大门一开，冷气就忽地涌了进来，冷得人打哆嗦，妈妈就笑着骂他们是夹尾巴。他们回身关上门，也顾不上说话，把香点着，又急乎乎地出去了，像赶火车似的。
十二点一过，我就去睡觉了。可零零星星的爆竹声不断，我一会儿醒了，一会儿又睡着了，一晚上都睡不踏实。清晨起来，头晕乎乎的，趴在窗前，撩开窗帘一看，外面是一地的红纸屑，风一刮，满天飞舞。这种喜庆的场景，也只有过年才能看到。
由于害怕，我长这么大，从没有放过爆竹。我结婚后，去婆家吃年夜饭时，都要赶在十二点前回家。即使这样，在区区二百米的路上，我也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东躲西避，小心翼翼地要走二十多分钟，才能到家。那时候，经常有人被鞭炮炸伤，还有致残的，让人害怕。
我感觉，放炮是男孩子的专利。我的儿子，从小一听到爆竹声就兴奋，张牙舞爪的，伸着小手，趔着身子要到外面去。他还不会走路，就知道举着花炮燃放，一点都不胆怯，三四岁就跟着他父亲，他的舅舅们去放炮了。
儿子长得虎头虎脑，从小就招人喜爱，还特别顽皮。七八岁那年，我给他做了一件新棉袄，是过年的新衣。灰黑的底色，咖色的格子，夹层是晴纶棉。我缝纫水平一般，却是精工细作的。棉衣做好后，还在前胸后背贴上了米老鼠的卡通图案，漂亮，别致，儿子非常喜欢。还没有到过年，他就穿上不愿脱下来了。穿就穿吧，过年再给他买件新外套，谁让他是宝贝呢。
过年之前，他看小伙伴买甩炮玩，就让我给他买。我严肃地告诫他，不能买，玩甩炮很危险的，可他不听，还是用自己的零花钱偷偷地买了甩炮。那天，他把甩炮装进棉衣口袋，边走边甩，边甩边听，啪，啪的声响，玩得正高兴，忽然看见我下班回来，赶紧把还没来得及甩出的炮，塞进了口袋里。谁知，甩炮在口袋里啪的一声炸响了，他吓得赶紧用手去捂，结果手进去一碰撞，劈里啪啦一阵响，口袋里的甩炮全炸了，硝烟过后，衣服口袋炸烂了，衣服上的米老鼠被熏成了黑黄色。
我鼻子都气歪了，那件棉衣是我用了一周时间做好的，而且白天上班，都是夜晚挑灯缝制的，还没穿到过年，就一下子炸烂了，多让人生气啊。我把他拽过来，抡起手臂就打他屁股，一下，两下，三下……我手都打疼了，他却紧紧握着右手，低头不语。我硬把他的右手掰开，手心变成了焦黄色，手掌撩起了水泡，我的心顿时疼痛起来，叹口气，不再打他了，而是拉着他的手，向家里走去。
甩炮爆炸后，儿子也吓坏了，他的玩性也收敛了一点，再没有去玩过甩炮，只在过年时放鞭炮。
又过了几年，政府禁止了城区燃放鞭炮。古城冬天空气质量不好，有雾霾，再燃放鞭炮，不是雪上加霜吗？我能理解，也特别高兴，不让放爆竹，不但安全，过年还能睡好觉。我大声说，不让放爆竹好！
好什么好！母亲不高兴了。她说，过年放爆竹就图个吉利喜庆，还能驱鬼神，保平安，不让放炮了，过年还有什么意思？父亲也说，燃放了上千年的爆竹，一下子不让放了，让人难以接受。
不让放炮，也就没有卖炮的了，有人就偷偷跑到外县买来鞭炮。到了除夕的夜晚，在楼下三下五除二一放，就赶紧回家睡觉去了。除夕的凌晨，近处只有零星的爆竹声，远处隐约能听到密集的爆竹声，那是从郊区传来的。
三年前的春节，由于武汉的疫情，让人们惶恐不安，不敢出门，也没人燃放爆竹。接下来的三年，不是在家静默，就是被封控着，也没地方去买爆竹，除夕的夜晚，几乎听不到爆竹声了。
去年年底，疫情全面放开后，百分之八十的人都阳了，有的人还去世了，到春节前，大部分人都在康复中。为了过好这个春节，为了赶跑病毒，政府在规定的时间内允许城区燃放爆竹。人们纷纷买来爆竹与烟花，在除夕凌晨燃放，祈愿美好，迎接新年的到来。
从小年开始，爆竹声就不断，到除夕凌晨，鞭炮齐鸣，烟花在空中绽放，我也心花也在怒放。不知为何，我不再惧怕爆竹，还鼓励家人去买烟花和爆竹。
初六的那天，在小姑子家团聚后，傍晚时分，大家拿着鞭炮烟花，走到楼下去燃放，儿子和他表弟，两个已过而立之年的人，还像小时候一样，在广场上猫着腰，捂着耳朵，跑过来跑过去地，去点燃一个个烟花与爆竹。那一刻，我一下子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清脆的爆竹声，划破了夜空，五颜六色的烟花，竞相绽放，不但照亮了夜空，也照亮了孩子们的前程。爆竹声中一岁除，除去病毒，将美好奉还给人间，愿吉瑞伴随在人们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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