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宋，那是什么？”
老彭指着护栏下，远处堤坡上一簇茅草对我说。
我翻过湖堤上那道齐胸高的不锈钢护栏，拽着我们事先准备的绳索，顺着老彭手指的方向，在陡峭的堤坡上的草丛中一拨拉，一枚圆圆的纽扣露出草丛。
那是枚暗黑色的树脂纽扣，乌黝黝的，在阳光里闪着明晃晃的光。我想，刚才就是因为扣面的闪光，引起了老彭的注意。天知道，它是什么时候从哪个人身上掉到这里的。
拽着绳索上了岸，翻过护栏，我将纽扣递给老彭。老彭将纽扣举在眼前，端详了一阵，然后将它装进了衣兜。接下来，老彭点着一支烟，和我并肩站在护栏前，默默望着面前的凤鸣湖出神。
初春的凤鸣湖，波光潋滟，湖对岸的柳树已透出朦胧绿意。凤鸣湖是我们县城一道著名的风景，约三里多长，一里多宽，像一弯沁绿色的翡翠，将我们县城分隔成湖北的老城区和湖南的开发区。凤鸣湖上有座供行人往来的木质桥，我们县城人一直称作木桥。此刻，望着波光粼粼的湖水，我忽然觉得，这里刚刚发生的震惊整座县城的“凤鸣湖浮尸案”，恍然若梦。
昨天清晨六点多，有位晨练的老头在湖堤上跑步时，发现护栏下的水面上漂着具尸体。尸体很快被打捞上来，有人辨认出，溺水者是县医院名叫罗小梅的护士。还不到中午，“凤鸣湖浮尸案”的消息就飘满县城的大街小巷，不仅仅因为罗小梅是位芳龄只有二十六岁的年轻护士，更重要的，是因为罗小梅是我们县城世嘉集团老总罗云霄的女儿。
自杀？抢劫杀人？抑或报复谋杀？一时间，县城里议论纷纷，谣言满天飞。
这是我进县公安局刑侦大队碰上的第一个案件，老彭是我们专案组的头儿。几天来，我们勘察案发现场，寻找目击者，调查死者家属、同事，寻找着与“凤鸣湖浮尸案”有关的蛛丝马迹。
罗小梅住在湖北湖畔佳苑小区。这是我们县城一幢高档住宅区，因为毗邻凤鸣湖，房价高得吓人，罗小梅能住这里，肯定因为她是世嘉集团老总罗云霄的女儿。但我们从罗小梅同事那里了解到，去年国庆节罗小梅和江浩结婚时，罗云霄并不同意女儿嫁给江浩，据说婚礼上都没看见罗云霄人影。
我和老彭走进湖畔佳苑小区，按响门铃，门开了，一个身材颀长清瘦英俊的小伙站在我们面前。我认出，他就是江浩。
看见我们，江浩神色略微有些慌张，领我们进了客厅，他的脸上就恢复了昨天我所看到的苍白、阴郁神情。江浩坐在茶几对面，我刚开口问到罗小梅出事那晚的情况，江浩抽泣了一声，说：“如果……如果那晚我不去厂里……替同事顶班……或许小梅就不会出事。”
接下来，在江浩哽咽的讲述中，我听出来了——罗小梅是县医院住院部的护士，出事那晚，她值前夜班，夜晚1点钟下班。江浩是湖南宝丰化工厂倒班工，那几天一直上白班，罗小梅夜晚下班时，他总要去医院接送，沿湖北堤岸上走，十来分钟就到湖畔佳苑小区。可罗小梅出事那晚，江浩有个同事家里有事，让他顶一个后夜班，结果那晚罗小梅就发生了意外。化工厂后夜班，一直是夜晚12点钟上班。
老彭坐在我身边，始终一声不吱，见我在记着问讯笔录，老彭朝我和江浩说：“小宋，你和小江先谈，我去阳台抽支烟。”说罢，拿起茶几上的烟灰缸，去了阳台。
客厅连着阳台，站在阳台上，凤鸣湖尽收眼底。阳台上的晾衣架上挂着只风铃，我能听见风铃发出的“叮铃”声。风铃旁，挂着几件晾晒的衣物。老彭这个老烟枪，站在阳台晾衣架下，开始吞云吐雾。
十多天后，“凤鸣湖浮尸案”破案了，杀害罗小梅的凶手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丈夫江浩！
当然，这一切都是老彭的功劳。
傍晚，我约老彭去湖边餐馆吃饭，我想让老彭给我讲讲他发现凶手的详细经过。
给老彭倒上一杯茶，我就问：“彭队长凭什么确定凶手就是江浩？”
老彭抿口茶水，说：“那枚纽扣。”
见我发愣，老彭点上一支烟，说：“小宋记得咱们在湖边捡到的那枚纽扣吧，那天在江浩家里，我在阳台上发现一件男式西服上正少了一枚纽扣，而剩下的两枚纽扣，与咱们在湖边拣的一模一样。”
吐出一口烟，老彭继续说：“当然，单凭一枚纽扣还不能完全确定凶手就是江浩。按江浩所说，他12点钟上班罗小梅1点钟下班的话，他完全没有作案时间。可我通过调查发现，江浩在化工厂供水岗位上班，他接班后必须去工厂外面的泵房开阀门，泵房里个小门，出了小门就是湖上的木桥。小门平时锁着，只有供水岗位的工人有钥匙。由此可以假设，江浩如果开了泵房阀门，出了小门，不到10分钟他可以顺木桥走到湖北堤岸上，埋伏在罗小梅回家的路上，做完案后，又从木桥返回湖南，再从小门里回到工厂，整个过程绝对不超过30分钟。”
接着，老彭说：“更重要一点是，我找到了江浩的行凶工具，泵房开阀门的扳手，而罗小梅尸检时，发现后脑勺有钝器击打伤痕。”
我如坠云里雾里，有些困惑地问老彭：“江浩为什么要杀害罗小梅？”
老彭苦笑一声，说：“赌博。江浩家境一般，当初与罗小梅结婚，罗云霄根本不同意。可江浩帅气英俊，给人印象不错，罗云霄勉勉强强就同意了。结婚后，江浩感觉到自卑，他开始以为，这完全是因了自己没钱的缘故，他以为有了钱，他可以在罗小梅罗云霄面前挺起腰杆。江浩迷上了赌博，第一次输钱后罗小梅知道后替江浩还了。可后来江浩愈陷愈深，听说在外欠了十几万赌债，罗小梅提出离婚，江浩因此起了歹心……”
讲到这，老彭沉默了下来，抬眼望着窗外。
窗外，天空墨云翻滚，天色猛然阴暗了下来，眼看着一场雨就要来了。
忽然，我听见老彭像是自言自语说：“其实，这个世界上最黑暗最深不可测的，永远是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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