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评论

眉州的祠堂眉州的月(散文)

作者:梅子酸酸   发表于:
浏览:19次    字数:3686  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59891篇,  月稿:0
今夜有月。

  我和友人在月光下,围着一座深红色的庭院外墙漫步。清淡的月光下,这座院落大门紧闭,看不到院内的情形,唯有那些长在院墙边的大树枝丫伸出墙外,有了月光的映照,在墙外的青石路面上投射出婆娑的影子。

  此刻情景让我不由地想起那篇《记承天寺夜游》来,不禁低吟出声:积水空明,藻荇交横,何夜无月,但少闲人如你我。

  四周寂然无声,远处近处那些如我们一样徘徊着的低声细语的游客,大概也怕搅了这清静,扰了那位在院墙内出生成长而后又长眠在异乡的文学家,千年后,谁又能知道他的魂灵不会在他的家里游荡呢。

  这里是东坡故里,四川眉山。这里是眉山纱縠巷的东坡故居,三苏祠。时候已是一年的农历七月中旬,距中秋还有一个月。我和友人从成都乘高铁一路向南,直达眉山。路途中,窗外的景色晃眼而过,在我的目光中不做片刻停留,小桌上打开的《东坡传》依然还是序言第一页,我的心有点乱,做不到安静读书。而须臾之间,眉山站就到了。

  我去眉山的路径不是北宋时进眉山的路径,现代化的交通缩短了起点和终点的距离,节约了旅者的时间,然而在古代在北宋,从出发那一刻开始,目的地就不是唯一的期待了,早一天到晚一天到不在考虑中,他们期待的是旅途中所见所感的种种,或山川河流,或明月星辰。

  如果在北宋年间,一个外地的人要去眉州(今眉山),走水路,需先至嘉州(今乐山),然后乘一叶扁舟沿岷江支流玻璃江逆流而上三四十里,就到了。这在衣袂飘飘的文人雅士聚集的北宋年代,当是富有诗情画意的浪漫之举。试想,月明之夜,碧绿的江水静默无声,出行之人独立船头,抬头望天上的月岸边的山,听山间密林中一两声夜鸟的低鸣,河风轻抚,胸中会涌起多少关于人生际遇的种种感慨,或许很多疑惑都豁然开朗了,从此天下无大事。

  我也曾希望以这样的路径去往眉山,去拜谒三苏祠,一切都是因为心中乍起的意念。因为工作生活上的烦闷和迷茫,约了友人去成都浣花溪旁的杜甫草堂,听到讲解员说到晚于杜甫的诗人苏东坡对杜诗的高度评价,也说到了文人风格,大有惺惺相惜之态。心里竟然马上有了一个声音:去眉山,去三苏祠。

  相比成都的杜甫草堂,或许是因为眉山在地理位置上并不处于今天的繁华地带,我们白天看到的三苏祠异常冷清,游人稀少,这倒是我很喜欢的环境,清幽而富有深沉的内涵。

  这是一座园林式的院落,走进南大门,古树参天,香烟缭绕,世俗意义上的各个景点分布在几千平米的祠堂内,正殿堂,启贤堂,木假山堂,济美堂,绿洲亭,抱月亭,庭院内,东坡的踪迹无处不在,他的塑像,他的书画,他的笔墨,他的诗词,他的王弗,还有他的气息。请原谅,我忽略了苏洵和苏辙,眼里只有东坡和关于他的一切信息。

  最令人喜欢的是披风榭,不仅仅在于亭子的造型独特,飞檐冲天,筒瓦覆顶,光是这个名字就令人遐想了,不是“来风”,不是“吹风”,也不是“听风”,而是“披风”,一个“披”字营造出风裹在身的幽微境况,犹如东坡坎坷的一生,风不停,人飘零。

  披风榭对面,就是东坡的盘陀塑像,戴高帽著长衫,冉冉长须,双唇紧闭,炯炯目光平视着远方,神态平和安详。这应该是中年东坡,经历过了家庭变故,父亡妻故,也经历了仕途上的动荡,乌台诗案后经年的贬谪,却没有一丝颓丧,他的性情依然如初,心胸豁达,才情不减。我和友人站在东坡塑像前,接不住他的目光,他的眼睛看着的是远方,而不是眼前。我是站着的,然而在他坐着的塑像前,我却感觉到他的高大自己的渺小。我想,人生起伏后的东坡早已看淡了,一切都云淡风轻了: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旁边有一对母子,妈妈背着双肩包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东坡塑像,小女孩嚷嚷着要出去,说不好玩不好看。他的母亲,一个淡雅素净的女子手指放在孩子唇上,“嘘”了一声,说,小声点。我在心里说,这本就不是个热闹的地方,也不能拿三苏祠和苏州园林比,这里没有特别出众的景点,庭院内虽也荷池相通,小径通幽,修竹高树,但这里最为独特的就是文人的气息和浓浓的古风,孩子太小了,等到你历经人世间的种种再来,会有另一番感悟的。

  夜晚,我睡不着,友人也伫立在窗前。窗外,明月下沐着清辉的街道空寂无人,偶尔的一辆小车也悄无声息地滑过。心里想,去三苏祠最好的时光不是郎朗白昼,而是幽幽夜晚,此刻才是走近东坡最好的时刻,于是有了如《承天寺夜游》一样的举动。只是,我们这样的俗人去相会的是千年之外的一个柔情与豪情并举的伟人。这一刻,空间还是这个空间,明月也还是那个明月。

  我和友人在三苏祠外围绕着红墙慢慢地走,我想,这样的夜晚,如果东坡还未出川,还在眉州,还在他的家里,应该也还未入睡吧,应该舍不得这良辰美景,或许在院中的亭台轩榭之间的小道上缓缓而行独立感受这清风明月,或者和他的父亲苏洵和他的弟弟子由谈文论道,说古道今,也可能会和他的妻子王弗依偎着窃窃私语,而空中的圆月也定当温柔地映照着这美好的一切。

  人生如果一直生活在温柔富贵乡,不能说不幸福,但是也不能不说会有一些缺憾,少了很多滋味,内心世界会空一些轻一些。于东坡而言,会少了那些或柔情缠绵的清丽诗句或激昂洒脱的豪迈之词。

  友人的家庭正遭遇变故,她轻声叹息,和我说着王弗,那个在东坡心里占据着很重份量的女子。友人说,王弗与东坡的婚姻在今天看来,仍是令人羡慕的,说是举案齐眉也不为过,东坡是个才高自负的人,王弗处处提醒,叮嘱他“子去亲远,不可不慎”,是个聪慧的女子,做事警觉,有远虑,东坡有福也有好运,遇到了贤内助,只是可惜,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太短暂了。我说,人生不过百年,出生那一刻起,我们都归途都是注定的,早晚而已,好多事看淡一点看开一点。我们站在红墙外,听墙内风过竹叶时的沙沙声,那声音很轻柔,似乎也在呼应我和友人的聊天,仿佛是那个在这个院落里陪伴着东坡生活过的幸运女子的掩口窃笑,是笑世人皆醉吧。友人仰头看天上的明月,轻声吟着东坡的那首怀人词句: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有月的夜晚,会更冷清,哪怕是在这炎炎夏季,友人此刻的伤感一时令人不知能说些什么。我望向墙内,这段院墙应该是后来修葺过的,用了方砖,留了空隙,透过这些空隙,看到了几杆微微摇晃着的疏竹,我们此刻隔着一堵墙的应该是东坡祠的“披风轩”和东坡的盘陀塑像。

  白天在院内,导游介绍说,南宋诗人陆游也曾拜谒过三苏祠,只是那时还不是祠堂,就是南宋文豪三苏父子的家居宅院,写过《钗头凤》的多情诗人登上披风榭,瞻仰东坡遗像,写下了《眉州披风榭拜东坡遗像》的诗作,有“百年醉魂吹不醒,飘飘风袖筇枝横”的诗句。在导游的介绍中,我也了解到,此时的披风榭不是彼时的披风榭,是清光绪年间,眉州人修建的,而穿过一片竹林,二十米之外的东坡塑像也是现代雕塑家赵树同的力作。那时,他遇到了特殊的十年,也遭遇了人生变故。困顿年代中,东坡的诗词东坡一生的境遇给予了他安慰和勇气,他们在精气神上才有了相通之处,也才会有了那座形神皆备的东坡塑像。

  一个文人能以他的人生阅历、精神品格影响着千年之后的凡人,这也正是东坡的魅力,他的人格魅力,他的文字魅力。又正如林语堂先生所说:苏轼已死,他的名字只是一个记忆,但是他留给我们的,是他那心灵的喜悦,思想的快乐,这才是万古不朽的。

  就如此刻,当友人伤感地吟着那首《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我却随口吟道: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友人笑了。我说,时间过得好快,再一个月就到中秋了,“年怕中秋月怕半”,中秋一过,这一年也就快要过去了。

  友人懂我,她知道我又在思念异国他乡的女儿了。席卷全球的疫情影响着每一个人的生活,本是求学的女儿却禁锢在斗室之中,连购买一张回来的机票也是奢望。今年的中秋或许是她第一次在万里之外独自度过,没有月饼,也没有桂花。

  倒是友人又来安慰我了,她说,再远,都是同一个月亮,心中彼此有挂念就好,东坡先生说过啊,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就这样,我和友人走走停停,边走边聊,我们聊到了古人,也聊到了今人,聊得伤感也聊得开心。院内的东坡静默无声,但我又分明觉得他也在听,像一位慈爱的长者,侧耳倾听着两个后来者关于人生诸多苦闷的絮语,仿佛在说,人生就像山峰,“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换个角度看,跳出来看,或许就该释然了坦然了。

  我和友人围绕着三苏祠走了两圈,天上的明月一直伴随着我们,在高高的天幕上温柔地看着我们,我们走她也走,我们停她也停。只有夜晚,只有明月夜,才是和东坡最好的神交时刻,才能感受到他的气息与神韵,才能得到慰藉和力量。

  这里是眉山,但是我还是喜欢喊一声“眉州”,在我心里,只有眉州,只有眉州的明月才是东坡诗词中的明月,才能温暖人心。总以为,这么低低的一声呼喊,就会跨越千年,到了北宋,与东坡共吹一缕清风,共赏一轮明月,听他低吟“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听他高歌“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那定当是快意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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