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评论

在温州,我初遇阿真(散文)

作者:周仓   发表于:
浏览:8次    字数:5283  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59891篇,  月稿:136


  她是我来温州遇见的第一个女孩,她叫阿真。

  当初我从永嘉农村来到温州这座城市,是带着一种执拗来的。我本来完全可以遵从母亲的意愿,早早地在农村娶个媳妇,然后生几个孩子,过一种脸朝黄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民生活。但我不甘心自己年纪轻轻就囿在农村,我才20出头,不急着找媳妇。母亲认为家庭条件不好,如果不抢在其他男人前面为我娶到媳妇,待年龄再大起来,我就有可能会打光棍。我跟我母亲说:“妈,还早哪,我现在娶老婆,怎么过日子啊?吃什么啊?”母亲睥睨着眼睛说:“日子别人都能过,你就不能过了?”我说那是别人,我不会草草结婚,然后走你们的老路的。这个时候母亲就嗔怒着说:“你真花头,‘独自人’了别怪我。”我说:“妈,你放心,老婆的事我自己会解决,你不用担心。”就这样我带着“老婆自己找”的执拗,独自来到温州城里。

  永嘉与温州仅一江之隔,但在那个交通还很落后的年代里,尤其是像我生长在西部山区的人,来一趟温州至少还要大半天,有时候运气不好,赶不上班车的时候,更是需要花上一天的时间。我得一大早出发,爬山越岭半小时到南岸,站在沙土飞扬的机耕路边等从潘坑(楠溪江源头)方向过来的“三轮卡”,对着司机伸手拦车。如果车上人满了,连车斗踏板位置都没位置可站了时,开车的人抬手一摆,拒载。这个时候就要等这辆车到铁坑桥头,然后返回来,才有机会乘上这种被北方人称为“三蹦子”的车。三蹦子一路尘土飞扬,下车时已是“风尘仆仆”了,遇上雨天,坐在后面的人,会被道路上飞溅的污水染满身子。车到了铁坑桥,等从岩坦开出来的班车(一天三班),坐上后一路停停歇歇,差不多四个小时到瓯北轮船码头,再乘轮船过江来到温州安澜码头。有钱人直接叫个菲亚特出租车来到目的地,没钱人去找公交车乘。全程下来,早上六点出发,下午四点左右到,差不多一天时间就这样没了。

  我没到温州的时候,就已经委托我在派出所当联防队员(现在叫协警)的二姐夫找了份送报纸的工作。那个时候单位招聘没有像现在那样,首先要出示身份证,我二姐夫在报名时误用了他自己的名字,他这个不慎重的举动给我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二姐夫替我报名的公司叫蓝天投递公司,我到温州时,投递公司还没开业,这家公司主要承担《温州经济生活报》的投递工作,兼带政府单位的文件、通知投递业务,以及企业单位的广告宣传单。大股东是报社的总编,一位戴着眼镜,个头与我差不多的中年男子,骑铃木摩托车,裤兜里插着大哥大,每天上班,头发被风吹得向后倒,开着摩托,样子很帅,很羡慕。我借住在二姐家,焦急地等了差不多一个月,投递公司终于像一位娇羞的新娘,揭开了面纱。公司主送的《温州经济生活报》由税务部门主办,市政府主管。主要征订对象是个体户,说是征订,实际就是主办单位“代订”,个体户们在申报纳税时被“顺便”征订了,以至于有些订户,报纸给他送过去了还坚称自己没有订报,说我送错了。那个时候,政府还没完全处理好经济体制改革的核心问题,核心问题就是让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意思就是,订不订报纸,订哪个报纸,由市场说了算,而不是由政府说了算,在征订报纸这件事上,政府不能动用行政权力。虽然《温州经济生活报》的征订由政府在起着主导作用,但是由于该报内容贴近民生,少有那种党报一样的高大理论,人们看起来还算有意思。

  

  二

  阿真是投递公司的行政人员,负责分发报纸,我去报到那天,是她接待的我。阿真问我叫什么名字的时候,我报上了我二姐夫的名,我担心报自己的真名会被拒绝,没了这份工作,所以我将计就计,反正也没要求我拿身份证给她,想着先进去再说,以后被发现是冒名顶替的话,最多就是没了工作,无关其他。阿真很热情,她一边嘴里念着我二姐夫的名字,一边翻看一个本子,少顷便说:“有的,你是报过名。”我趁她低头翻看本子的时候,特别注意地观察了她。她身材好看,长发披肩,面容娇好,鼻梁高挺。如果说一定要说一个不完美的点,那么,她的眼睛比较小。但是,小有小的味道,眯眯眼也是一种风情,这是我最后的结论。

  我办理完入职手续后,从阿真手里接过一个投递包,她告诉我,报纸一周两期,周二和周五,投递线路从鹿城路开始一直到仰义渔渡村,该路线单趟骑车行程要100多分钟,这些都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当时被录用就很开心了,何况还有阿真这样的漂亮女孩子做同事,不会想什么线路远近问题了。

  正式上班后,我每天看到阿真挎着一个小包来公司,又每天挎着小包回家去,从她骑车后的脸部表情看,她家就在附近,没骑很长时间的路,当然,这些都是我默默观察出来的,我还没有资格问她,甚至连与她聊天的资格都没有。当时的温州,只有住在城市中心区的才被真正称为温州人,其他例如双屿、南郊、牛山等等都不算,阿真属于正宗的温州人。我来自永嘉山区,地域上的差异已经让我足够敬畏三分,至于非分之想,那是大大不敢的。但是阿真似乎不太计较这些,她不管对谁,都很热情的样子,没有城里人的那份孤傲和冷峻,对我也是亲切有加,她知道我来自永嘉乡下,因为我那口浓重的永嘉腔一开口就能听出来。她每次将报纸分给我的时候,总是脸带微笑,眯着她那双不大的眼睛,喊着我二姐夫的名字说:“这是你今天要送的报纸,这是新增订户的姓名和地址,路上注意安全,送完报纸早点回来。”如果哪天不用回公司的,她就说,今天送完报纸可以直接回家,明天再来公司。我接过报纸后,都会借故说一句闲话,比如今天的新订户有几个,集中在哪里这些话,然后趁着问话间隙偷偷地看着她的脸。其实新订户几个,都集中在哪些路段,单子上都写着清清楚楚,我这样做就是想与她套近乎,多讲上几句话,与她讲话是一种享受。

  

  三

  我借住二姐的家,其实就是一个十几平方的竹篱笆,里边除了放两张床和一个衣柜,没有别的什么东西了,二姐煮饭都要将煤球炉移动到门口煮。这样的环境只有夜晚睡下觉可以,白天则是连个坐的地方也没有,我每天送送报纸后都“顺理成章”地回公司。

  公司除了总经理,就是两个行政人员。阿真是其中一个,另一个叫阿平,三十多岁,爱开玩笑。投递员有五个,四男一女,分别承担东西南北中四个区域的投递工作,四个男投递员年纪都差不多,除了我是永嘉乡下的,其他三个都是温州人。这样的成分结构给我很大的压力,我有时候就会想,阿真如果要在这四个男投递员中找一个男朋友的话,那怎么轮也轮不到我。有时候阿平也会趁我们几个到齐时开上一句玩笑说:“你们谁有本事,就把阿真‘洽(泡)’过去,阿真24岁了,她等着嫁人。”我们听到这样的玩笑后都会齐刷刷地向阿真看过去,她的脸瞬间就红了起来,娇嗔着对阿平说:“谁说我等着嫁啊,我已经有男朋友了。”阿平对我们说,她骗人的,其实她还没有男朋友。我听到阿真说自己有男朋友了,心里一阵落寞,毫无由来的。其实男人的心也是这样,自己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我与阿真中间隔着一片天,不可能会碰出什么火花,即使天空中来了闪电,但那也是云层之下的闪电,闪不到更高更远的位置,而阿真恰恰就在云层之上,让我感觉虚无缥缈。在阿平的玩笑中,我知道了阿真的年龄比我大两岁。两岁算什么?这是我给自己的答案,也是我与阿真相比之下的唯一“优势”。

  

  四

  春去秋来,时间过得非常之快,公司的业务也在不断壮大,除了报纸从一周两期增到一周三期外,其他信函的业务也多了起来,公司为此招聘了一位专门负责业务的经理。我对投递的路线也更加熟悉了,投递过程已经不用对名单,只要骑车经过某处,我就能条件反射般地取出报纸在车上折成条状,然后对着那个订户的门飞了过去,连车都不用下。这样一来,我的送报时间大大地缩短了,原来要花上一天时间才送完的,现在只需要大半天。日子在一片舒适中度过,我对阿真的态度一如既往地处于仰慕状态。直到有一天,我送报回来,在办公室门口偶然听到阿真与阿平的对话,我的心开始有了一分刻意。

  那天回到公司才下午两点钟,刚刚上班,在我将要跨进大门的时候,只听得阿真对阿平说:“小周长得倒也‘有趣相’。”我后来知道温州人嘴里的“有趣相”意思就是长得帅,好看的意思。阿真的这句话听得我心如鹿撞,我硬生生地将已经抬起来的脚放了下来。原来阿真和阿平在谈论我?她们为什么要谈论我?难道阿真有什么想法吗?这几个问题实际就只是一个问题,只是被我扩展开了而已。

  那天后来我没进办公室,而是直接回家了。我需要一个幽静的环境,好好琢磨琢磨阿真这句话,她表达的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意思?

  望江路上,瓯江里浑浊的江水,一阵一阵地涌向江边,拍打在江岸的滩涂上,我的心也像瓯江里的潮水一样翻腾着。

  第二天上班时,我第一个来到办公室,紧接着阿真也到了。我看着她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多情地认为,昨晚她可能也跟我一样难以入睡。后来才听她跟阿平说自己昨晚跟一个朋友去跳迪斯科,直到凌晨一点多才回的家,这个消息让我好生难受。

  我在公司上班已经半年多,与她们几个也都熟悉了,自己一直是按二姐夫的名字与大家交流的,我想该是“坦白”的时候了,毕竟“冒名顶替”的感觉不好受,也不方便。阿真跟阿平说我“有趣相”的话让我昨晚想了很多,也想到了一个非常高尚的命题,那就是“爱情不能搞欺骗”,爱情要忠实,首先就是人的行为要忠实,我不能一直冒二姐夫的名字上班。于是,趁其他投递员没来之时,我横下一条心,把阿真当“自己人”说了自己冒名的事。阿真似乎早已知道了一样,听完我的解释后,莞尔一笑说:“这有什么的,从现在起你就以真名示人。”后来阿平上班时,她还跟阿平说我真可爱。这真是一个惊喜,自己担心了那么久的事情,居然被阿真轻描淡写地给化解了,还附送我一句我真可爱。

  

  五

  我公开了自己的真实姓名后,感觉一切都爽朗了起来,送完报纸回公司,经常有意识的带点路边吃的东西回办公室,为了避免暴露自己的小心思,我带东西都带两份,给阿真一份,给阿平一份,有时候是一个灯盏糕,有时候是一片猪油糕,总之都是一些女人要吃的小食。阿平主管财务,她经常需要去银行,有时候下午时间去了银行后就不再回公司,那个时候我们没有打卡制度,一切都靠自觉,有事就请假,请假了也不用扣工资。我带着东西回办公室时,最盼望阿平不在,这样的话,我就可以给自己留一份,与阿真同吃,其他投递员很少在送完报纸后返回公司的。这样的时间,对于我来说简直就是天赐良机。阿真见我带东西过来,都是欢呼雀跃的样子,毫不客气地接过小食,边吃边说:“真好吃,你对我最好了。”我看着她那副毫无戒备的样子心里暗暗想道:“这就已经算最好了?”

  时间很快进入冬季,阿真需要发报纸给我们投递员,她每天都要很早来公司,冬天的天黑得早,亮得也晚,早上五点钟了,大地还是黑黢黢的,寒风中,阿真骑着自行车来公司,走进走廊时脱掉手套哈汽的样子,让我的心感觉沉沉的。一种“我想为她做点什么”的心思开始冒了出来,也不知道我的勇气来自哪里,我找到了总经理,提出能否让我住在办公室,这样我可以每天自己去印刷厂把报纸运过来,然后负责分好线路等投递员来,并说了这样做的好处,一是不用被动地等印刷厂送报纸过来,时间上面自己可以掌控,当天的报纸印刷厂通常在凌晨一两点钟就已经印刷完成,自己去运的话可以早点到位;二是投递员到公司后不用再等,拿上分好的报纸就走,可以第一时间送到订户手中。这两个理由总经理听得频频点头,没多想就答应我了。

  从此阿真的分发工作就由我在“无意”中给代替了,她不需要摸黑到公司,而只要按正常的上班时间到办公室,处理白天业务经理在客户那里取件回来的信函分发任务。

  如果说,带东西给阿真吃是我心中隐含的一点小秘密的话,那么,我自愿代替她一早分发报纸事务,免却她摸黑来公司的举措就有点司马昭之心了。但是,也不算很明显的一种追求行为,我对外的言论是自己不想住姐姐租的竹篱笆里了,而自己又租不起房子,最后只能住到办公室里来,顺便把报纸的分发任务给做了。几个月前的中秋,温州遭遇了一场史无前例的超强台风,台风带来的雨水,使瓯江里的水倒灌,差点将我冲进瓯江喂鱼,这给我住进公司办公室的申请提供了又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在大家看来,一切都还可以解释的过去。我得尽量将心思隐蔽,告诫自己有任何想法都不能暴露,我可受不起人们的嘲笑,嘲笑我不自量力,不识好歹。

  

  六

  腊月下旬,温州罕见地下起了雪,路上也一簇一簇地有了积雪,那天天气特别冷,寒风一阵一阵地吹到脸上,像刀割一样生疼。阿真来到办公室时,我第一次放肆地看着她冻红的双脸说:“你应该买条围巾把脸围起来。”这是我自从遇见阿真近一年来对她说得最直白,相对最突出思想的一句话。明白人都能听得出来,此话关心含义很大。不知道阿真心里怎么想,当时她只是冲我笑了笑,礼貌性地敷衍了一下,但是第二天,我看到她的脸没那么红了,手里还拿着一条针织品。雪后的气温比下雪那天还低,如果脸部没做什么保护措施的话,她的脸会被吹得更红。进办公室时,她向我扬了扬手,说自己买了围脖,我顿时明白了,原来围脸上的不是围巾,而是围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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