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宁夏迎来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雪不大,气温却下降了不少,一夜之间进入了寒冬。但这仅有的一场雪,和零下十几度的气温,还是与过去留在记忆中的大雪天气与零下二十几度的极寒气温相去甚远。
懵懂的记忆中,冬天应是滴水成冰,雪封大地。再加上凛冽的西北风肆无忌惮地在身周围挑衅,犹如无数把明晃晃的利剑不由分说地向人逼进,向人刺来。西北风夹杂着雪星打在脸上,冰冷冷的凉,火辣辣的疼,那种冷那种疼让人觉得浑身战栗。
既便这样,没有人因为冬天寒冷而不喜欢它,反而觉得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冬天。如若冬天不冷又无雪,冬天便缺少了它的魅力和韵味。
那时的冬天天很冷,雪很多,下得也大。常常是连续几天下个不停,纷纷扬场地漫无边际。大雪过后,放眼望去,天地一片白茫茫,满山遍野的树枝上披了一层银白色漂亮的树挂,玉树琼枝般靓丽,风吹过,簌簌摇动,给寒冷的冬天抹上了浓浓的诗意。
大雪过后要想走出家门,非得全副武装。身着棉袄,戴上棉帽和厚厚的棉手套;有的人觉得棉袄不御寒,还要在外面再套一件厚厚的大衣,头上戴着围脖,整个人围得严严实实,只露了两只眼睛。即便这样,走到外面还是觉得剌骨的寒风顷刻间扫遍全身,叫人冷彻骨髓。夹杂着雪星的西北风吹得人眼睛睁不开,整个人冻得缩头缩脑,回到家手脚冻得像猫抓般又疼又痒。
我小时侯几乎每年手都被冻坏。不知是体质问题,还是穿得少的缘故,手总被冻伤。被冻伤了的双手,总会肿得老高老高,跟发了酵的馒头似的,肿胀难受,一旦伸到火炉上烤,肿是消下去了,但手会鼓起黑黑的水泡,非常的痛,不敢去抓痒,一抓便破,流出污浊的水,瘪下去皮肤就留了一层干皮留在手上。
手冻伤多半是在去学校上学的路上,或者是去山洼沟壑里扫“毛衣”的时候。我奇怪与我一同扫“毛衣”的伙伴们穿着单薄的衣服,戴着薄薄的线手套,连像样的棉帽棉鞋都没有,人家手咋没冻肿、冻伤。而穿着厚厚棉衣、戴着厚手套、穿着毛袜的我却将手脚甚至脸蛋冻肿了,冻伤了?
手被冻伤这个问题一直困扰了我很长时间,直到走出了村子在气温较暖的省城读书时冻手的情况彻底消失。
地处西北的冬天,不单单有南方不常有的寒风和大雪,还有与南方与迥然不同的农家琐事。它既有常年在外游子怀恋的缘由,更有它抹不去无法诉说的岁月痕迹。可以说,北方的冬天浓缩了许许多多人间往事。
那时,只要进入冬月,大人们就得早早地在屋里把土炉子砌好,不仅仅为了取暖,更重要的是为老人喝罐罐茶、吃早点提供便利。家境好点的家庭一般都会在老人住的房子还盘个铁炉子。不管土炉子也好,铁炉子也罢,还是出于孝顺,这事是必做的。由于没有煤炭,没有可供取暖的劈柴,只有从河滩里捡来的树枝,树枝烟大,不解决取暖的毛病。一旦柴火熄了,屋内仍然冰冷渗人。为应对北风扬雪,天寒地冻,只有早早地备些柴火。紫火也多半是深山老林砍来的枯木树枝,和春天修剪树木丢弃的树枝。条件好的家庭,凑几户人家去百里外平凉华亭去买煤,煤买回来几家均分,煤块、煤碴筛出来过年时用,煤末和黄土按一定比例做成煤饼使用。条件差的人家没钱买煤,只有进山砍柴,靠硬柴火取暖了。
冬天还有一个给人带来温暖的地方就是土炕了。
在我的记忆里,村子里住人的房里都有土炕。农村的土坑,就像大城市人家中的床。要把泥土堆成的冰冷土炕每天都烧得热呼呼的,就需要很多很多的原料。燃料当然不是我们都能想到的煤炭,而是许多城市人嗤之以鼻的牲畜的粪便、秋天贮存的树叶、冬月天从山里从河滩上扫来或铲来的“毛衣”等等。
当时村里人有句话,叫靠啥吃啥。村子虽然穷,但有很多的树林和长了杂草的深山沟壑。身单力薄的孩子,虽不能帮家里干重活,但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还是要干的。比如烧热炕的任务,就是由我这些十二三岁学生娃来完成的。先不说拾粪、扫树叶,就说说冬月里在田埂沟壑边“扫毛衣”吧。
那时的冬天,异常寒冷,整个大地冻得硬梆梆的,一些山靠阴的地方还积着零零散散的雪。在无雪的地方,有厚厚的杂草。杂草犹如大地的一件外衣,孤伶伶地在寒风中颤抖着,摇摆着。
这时,我们拿着特制的耙子翻山坳、越沟壑去寻找衰草多、衰草长的地方拿耙子搂衰草,然后再拿毛竹扫把衰草聚拢,用村子里人的土话叫扫“毛衣”。对于“毛衣”这个拗口的词,是怎么来的,没人解释清楚。总之,用耙子搂过衰草,再用毛竹扫把一拢,一堆“毛衣”就展现在眼前。在扫过毛衣的地方,则留下光秃秃的不毛之地
除了扫“毛衣”,填充草栅里空闲地方外,我们有时还去村庄外的河滩上铲草屑。铲草屑的工具有方铁锹,也有耧“毛衣”用的耙子。铲回来夹杂着土的草屑,也能当做烧坑用的燃料,也耐烧。一个冬天下来,深山沟壑以及村外河滩被我们扫过的地方像狗舔饭盆一般干净,直到第二年夏天才能看到淡淡的绿色。
天寒地冻的日子里,母亲就用我收集的这些“毛衣”地皮草屑等杂物把我们睡觉的土炕烧的热呼呼的,屋子也被烘得暖融融的,我睡在炕上享受着温暖,体会着自己的劳动。
除过炉子,热炕,打场是冬天绕不过去的话题。
那时秋天收到场的粮食,一般都要放到冬天农闲了才能颗粒归仓。村里大不算大的场里,堆得到处都是粮垛,有麦子垛、大豆垛、胡麻垛等,只留下场中央那坨用来碾粮的打场的空地。每到打碾的时候,大家都来帮忙,铺场的铺场,有的拿连茄在场边帮着打,牛儿、马儿、驴儿拉着石头碾子在麦子等铺就的场子里周而复始的来回转圈,孩子也在麦垛间来回捉迷藏,找碗豆垛偷豆子,然后装着豆子跑到村子找个地方,造一个锅台形状的坑,点上火烧着吃,烧得半生不熟的豆子在孩子心里就是一次难得一遇的美味。那铺得并不大,摊了厚厚麦子的场子,不到一上午攻夫便在牛儿驴儿等拉着的石碾子中奔跑变成颗颗饱满的麦粒,然后装袋入仓。
那时冬天,没什么可吃的蔬菜,就连大白菜、莲花菜也很少种。整整一个冬天,吃得最多的就是秋天挖回来贮藏在地窖里的洋芋,有时一顿面食,一顿煮洋芋。有的人家为了省粮食,煮一锅洋芋就是一天的口粮。那煮熟了、裂着嘴笑的洋芋,那热气腾腾、白白胖胖的洋芋,怎么吃都不觉得反胃,煮着吃,炒着吃,摊着吃都是美食。就连放在房顶上冻出了水的洋芋,从房项拿下来挤了水,变为皱巴巴的干瘪洋芋蛋,煮出来如同黑黝黝的土圪塔,也是一种难得的美味。
一旦进入腊月,也该杀猪了。杀猪是条件相对较好的人家才有的专利。杀猪也不仅仅是为了时食用,更重要的是为了一年的油水。杀一头猪,把肥油除下来炼为荤油,以备平常做菜用。在大多数家里,用荤油那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只要杀猪,就事先通知屠户及帮忙的亲戚,备好大铁锅及杀猪所用器具。女人们则忙着做早饭,吃完早饭,洗锅,然后烧水,擦萝卜,煮萝卜片。屠户及帮忙的亲戚则忙着杀猪。活到下午,香喷喷的猪肉和着颤微微腥红的猪血就摆到桌上。屠户及帮忙的亲戚先吃,吃完后还不忘给屠户送最好的肉做为回报。家里大人及孩子嚼着碗里为数不多的几片肉及血块和浸了油的萝卜片,喝着热腾腾的菜汤去寒,觉得满口香水四溢,额头也也渗出汗来。那份高兴劲就别提了。
寒冷无比、雪花飘舞的时节,虽然生活枯燥无味,但也不乏有令人期盼的事。辛辛苦苦一年,打下的粮食可以卖了,手头就有了钱,也可以磨成面,置办喜事,大多数婚嫁也选择在寒冬腊月进行。看到窗户上的大红喜字,就知道谁家在办喜事,冷清的家里也是人出人进,喜气洋洋,娶媳妇嫁姑娘的人家个个穿戴得整整乔齐,干干净净,完全没有平时邋遢摸样,连整个村子也笼罩在喜庆的气氛里。
除过婚嫁喜事,还有那荒了近一年的秦腔戏,也在寒冷冬月里被那些秦腔老艺人重新拾掇起来,排练起来。平时鲜有问津大队队部里,这时又成为村里最热闹的地方。队部院子里孩子们戏闹打耍,流着的鼻涕都顾不得擦。里面排戏个个拿着旧得都找不到手皮的剧本边念边走着台步,懂行的老者一看有不对的地方,还不忘停下吸在嘴里的旱烟锅指点几下,锣鼓二胡时而随着排练需要敲起时而又随着排练停顿而停下。秦腔的排练声在村子的老远都能听到,给冬天增添了乐趣。
那时的冬天既是温暖的,祥和的,也有喜气的元素在其中。百姓从冬月忙到腊月,一直忙到了过大年。那时冬天,既充盈着严寒的煎熬,又有稍纵即逝的快乐,更留下了深深地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