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好几年没认真地去晨跑了。今年八月的暑期里,我们把度假的目的地还是选定在了三亚的海棠湾,依旧入住在海棠湾九号。也就是在抵达那里的次日清晨,还是在海棠湾九号那转接大海的沙滩上,我又一次意气风发地开始晨跑了。要声明的是:我先前一直也都喜欢晨跑,只是因为这几年每早要送小女豆儿去上学,故而才中断了。虽说没再跑,可心里一直却没忘,老惦记着。
此刻这一跑,显然是期待已久、也正中下怀。我顿觉自己一下子就又释放开来了。能再次晨跑,而且还是在这同一片海滩上再次驱驰,这自是令人欣慰,也令人自豪。虽说此时已不再有初来乍到者们那新鲜、刺激与兴奋之情,但却更添了故交间的那份热络与亲昵,这感受自然是相当美妙的!
熟天熟云、熟沙熟水,忘情之下,我与小女豆儿便不由自主地踏着波又奔跑起来。说来也奇,当被海棠湾这清爽的晨风吹拂之后,人似乎一下子就忘记了旅途的劳顿,即刻就满血复活了。
到这沙滩虽说一切都还能轻车熟路,可感觉上到底还是有了些许的变化,其间毕竟相隔好几年了。这片沙滩看似大底还一如既往地平静,可面对了这沙滩时,人的心情却又难能平静。当初晨跑的脚印固然早已被这里无休无止的波涛冲刷得干干净净,可就在我们兴高采烈的奔跑过后,那组童话般灵动的脚印似乎一下子又回来了!再看这脚印,显然要比先前的那脚印更有活力、也更富激情!
是啊,时光如流,日月如波,层层涌彩,岁岁翻新。虽说沙滩上现出的这脚印大的依旧那么大,可那小的却已不再那么小了。这由小而大的脚印,自然也当是成长的印迹了。其实还不光是印迹大小的变化,在实质上的速度和力度、过程和感受上,统统也都提升到了一个更高、更快、更强的新层次。记得当初我仅是悠闲地逗着我家小女豆儿在这片沙滩上慢跑,可现如今就难以再那么轻松了。现今的豆儿赤了脚在沙滩上奔跑起来,能轻巧得像飞一样!再要胜她,这显然已绝非易事。
晨起的海风虽说夹杂着几丝淡淡的咸腥,但相比于此刻内地里的那无边的燥热,到底却还是清爽而宜人的。
迎着清凉的海风一阵狂飙,再停下来一时间却喘得上气不接下气。那份猛烈的痛楚简直就像是被人牵住了肠、挂着了肚地向外拽。可也就是在这痛苦得呲牙咧嘴的表象下面,却是一番快意无比的甜蜜感受:其乐也融融呐!
这饱含融融之情的激烈比拼,形似有几分故伎重演,可到底承了前也启了后,还把那份快乐之情渲染得更浓、扩放得更远。再看这沙滩上的新脚印,大大小小、深深浅浅,曲曲弯弯,若串连起来实在就酷似一组曼妙的乐符了。这勾勾点点、乍隐又现的乐符,构就的是一首优美的乐曲,这乐曲悠悠扬扬、由近及远,一路把快乐传向了海滩的那一头,以及更远、更远。
这片海滩上一时间并没有别人。如此而言这片天地便只属于我们,这赛事也便顺理成章地成为我们的合家欢了:豆儿和我是运动员,在奔跑、在争胜!妻也没有置身事外,她在执法当裁判。比赛的结果自然也没出意外:不是豆胜出,就是我落败。反正往常也都是这结果,我早就习以为常了。
最后我实在跑不动了,索性就躺在了沙滩上,任她俩怎么拉我都再不起来了。她们合伙朝我哼了一声,然后就相携着捡贝壳去了。
躺在沙滩漫坡上闭目静心的我,一时间就也享受起独处的悠闲来,甚或还油然生出了几分自在和惬意。在这片悠然而纯真的天光下,我什么也不愿再去想,只想静静地去倾听那忽而清越、忽而又低沉的波声。那涛声有时如迅雷轰轰隆隆,有时又如丝竹缠缠绵绵,且歌且诉,不绝于耳。一遍又一遍,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不由睁眼细看,但见风推着浪、浪裹着风,由远而近狂放地卷压向岸边。那洪波哗地一声拍向岸,然后嗖地一声又撤回去。这波潮刚退下,那波潮就又涌过来。那泛着白光的潮头有时大、有时小,有高有低、有急有缓,各具形态、不断翻新,孜孜然毫不知倦。
忽见两端好似毫不相干的两起潮头,一时间有如两条青色的蛟龙,摇着头摆着尾呼啸着冲向对方,大有拼死一搏的态势。然而当两个看似气势汹汹的龙头遭遇之后,却并没有掀起什么恶浪,相反地却一下子平静下来,最后还融合起来了,只在那处海面上涌起了一顷欢快的洪波。这到底就让人领略到了大海的精深、豪放与宽容,以及那脉脉的温情了。只是经这一阵波涛的洗礼之后,我们在沙滩上刚刚踩出的那些脚印,还有激情刻划在沙滩上的字迹,一股脑就都被那海水冲刷得无影无踪了。那些遗留在坑洼处的白白的、细碎的水沫,经海风淡淡地一吹,瞬息间也就都烟消云散了。
我一直很憧憬海上日出的壮景、很想看到太阳从水中升起的样子,然而这景象却似与我无缘,今天也不例外。我也不止一次地去看过海上日出,可那景象却总是断了片的。确实见到了太阳即将出水时海与天处的那片殷红,可总是见不到太阳出浴的样子。那本该能激动人心的时刻的那片海天处总是有云雾!待下一幕真地见到那个太阳时,它则早已跳跃到了东天的半空中。
没见到过出浴的太阳的真容,心里总是有几分纠结乃至于耿耿于怀,继而就有些想入非非了。日出海水时那曼妙的盛景没见过,可海上落日的壮美我却是见过的。于是我就这么想:一个入水、一个出水,这过程和景象似乎也都差不太多?只是一个向上升、一个向下落罢了。另外,现在要实现这过程的转换也很简单,只需一部普普通通的手机就可搞定。虽说这确有移花接木之嫌,但到底却平复了自己的心结。再说了这世界上不尽意的事常二三,哪能桩桩件件都去计较呢?只要能让自己高兴,至于什么样的过程和形式,好像也就都没那么重要了。
记得刚刚我与豆儿赛跑时,那个太阳显然也已是挂在了东边的半天上的。即使还是没见到洪波涌金的场面,可显然并没影响到我们放飞自我的兴致,不是吗?然而,正当我深深地沉浸在这遐想中时,却下意识地感觉到了些许的异常:天光暗淡下来了。
抬头观望时,却见那适才还悬挂着太阳的天际,此刻却换成了一袭厚重的乌云。但见那乌云翻腾着、铺展着,越翻越厚、越铺越大,一转眼竟还一头向岸边扑来。那凶猛的态势有如一座倒悬的冰山,汹汹涌涌、劈头盖脸地向着海面、向着沙滩、向着大地砸将下来。那砸在海面上、砸在沙滩上、砸在树荫间的,不是云、而是雨,是云泼下的雨。
雨来了,这是海边的雨。原来,这海边的雨也的确很随性,说来就来呵。
唰唰唰、哗哗哗!一时间,沙滩在这阵阵雨束的击打下就泛起了丝丝的白烟。其实那不是烟,是雾、是雨滴砸在沙滩上激起的水雾,是袅袅娜娜的清雾。也多亏这沙滩上有一排茅亭,其间还摆放着躺椅。这茅亭不但让我们避免了海雨的吹打,我们还可躺在这椅上悠闲地观赏这海边的雨景,以及这雨中的海景。两景交相,此刻的这景象才堪称苍茫!
这海边的雨与陆地上都市里的那雨是不大相同的。陆地都市的雨往往有声有形,而这海边的雨却无声也无形。那雨看似很剧烈,可一旦抛进大海、洒向海滩,刹那间就消遁得无影无踪了。这阵雨的到来,一下子让这片天地一时间似乎还转入了静默模式。海面上的洪波一直都在涌动着,那画面之所以变成了静音,显然是被眼前的这雨幕隔离开来了。
这海边的雨显然也很随性,说来就来了,毫无征兆;说走也就走了,连个招呼都不打。海边的天空上也时常是飘着云的,可还是那句话:谁知道哪片云彩上有雨?其实能随性往往也是一种自信,也是一种魅力。
云收雨霁,太阳的光辉又洒在了这片海天。此时此刻,蓝的天、白的云、碧的水,脚下这黄黄的沙滩,以及岸边那一抹生机勃勃的绿植,似乎还都沉浸在被洗礼的舒爽的享受之中,于是乎这片天地一时间好似凝滞起来,一片寂静。只是人若处于这无声的时空里,清静倒是清静着,可到底会感到有些孤寂。
于是,我就用手机放起了我一直收藏着的那首歌:
“大海边,沙滩上,风吹榕树沙沙响,渔家姑娘在海边,织呀嘛织渔网……”
这是电影《海峡》里的主题曲。《海峡》是一部很老的老电影,这首歌也自是一首很老的老歌。我其所以独爱这首歌,是因为这歌的曲调饱含了一种激情、一种朝气。这首歌、这旋律就好像是专为这片大海、这片沙滩准备的,也好像是专为我写的!听到这清越而甜润歌声,心里不由涌出无限憧憬的我,一下子就又生气勃勃了!满血复活之下,我就一心想要与豆儿再比一场。然而环顾左右找寻时,却见她们母女俩却早已上岸出了海滩,一忽儿就隐没在了那通向餐厅的林荫小道上。见没了对手,我一时也有些泄气。泄气之下我马上就感到了饥肠的辘辘了。是的,这会儿也确实该吃早餐了。你还别说,这海棠湾九号饭菜的味道还真不错,能对上我的胃口!
在通向餐厅的这条林荫小道边有白、黄两簇叶子花。这两簇花白的白里透粉,黄的黄中带红。在这片绿意盎然的天地里,忽而飘出这么两簇娇巧而清纯的小精灵,一下子就让人对这里打心里往外地喜悦和喜爱了。
一时疏忽却不记得了那叶子花的香味。不过也没什么好纠结的,那径还在、那花也还在,明早我们三个再去海边晨跑时,不就又可与她们相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