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俩吵架的原因,可能是千奇百怪的,大多与家里丈夫并不关心,妻子却十分上心的物件儿相关。吵得多了,也就忘了哪次吵架是为了什么。但每每夫君擦地时,我总会有一些些的感慨,会不由想,吵架也不总是伤感情的。
我俩结婚后就曾约定,谁回家早,谁做饭。我的单位几乎不用加班,到点就能回家,且当初买房时,他说守着我单位近,方便我上下班。他的加班则是常态,没结婚前我就已经领教过,如此以来,下班十分钟后,他还在忘我的工作,我则已经进了家门。故而,做饭逐渐成了我的事。他没说过啥表扬的话,我也从不感觉这不是我要做的事。
做饭和家务好似是热恋的情人,拿起一个,另一个就黏黏糊糊地跟上来。在漫长的生活中,我逐渐地毫无争议地当起家里所有家务的主。他忙,我理解,我的辛苦,我想他也是理解的。可那一天,甲亢促使我心率超快,浑身瘫软又四肢肿胀、抖动,看着能踩出脚印的地板,我少有的选择忽视。夫君回到家,吃过饭,坐在沙发上叨叨了一句:“地该擦了。”
原本手就抖,还撑着刷碗的我,没吭气。
“地都粘鞋底了,拖鞋也该刷了。”他以为我没听到,声音又高了一度。
看着手上黏糊糊的剩菜汤和清洁精的混合物,再看看一侧还未及收拾的切菜板和炒菜锅,我还没吭气。
“你咋不吭气,聋啦?”他走过来,凑近了喊。
啪,我把手中的碗一丢,摘了围裙擦把手,拿起钥匙摔上门就想走。他扯住我的胳膊,“你耍什么脾气?”
“家里的活没有分工,不是我必须干,你要嫌脏就自己擦,你要不愿意擦,就不要再说一个字。”我的声音并不算高,但语速比平时慢,这是我极度气愤后的表现,他也是知道的。我挣脱他的手摔门就走了。
我们生活的小区属于比较偏僻的,入夜后,出小区的路没有路灯,骑着车子,凭着多年的惯性记忆,我知道哪儿有坑,哪儿有井盖。我会下意识地躲,但仍然控制不住浑身的抖动。
出来小区第一个丁字路口,向北不过三百米的距离,就能回到娘家,我甚至可以远远地看到那栋楼的灯火,但我不去,出了门子的姑娘,不能带给父母多少福气吧,至少要让他们少担忧。向南骑行十分钟,可以到一个大型超市。
进了超市的主妇,会下意识地买很多东西。儿子喜欢喝的酸奶,日期正新鲜,买;酱油,醋,鸡蛋,肉,茴香,芹菜……陆续进了购物车,我脑海中会不停搭配出茴香肉饺子,芹菜肉包子,鸡蛋饼,酱油炒饭;拖鞋特价了,儿子的脚丫长大了,正好该换了,买;半袖衬衣打折了,凑近一瞅,全是身形偏瘦的夫君能穿的小号,这个淡蓝色,他穿应该好看,这个墨绿色,是他没有的,双手扯着衣服,打眼一看长宽,肯定合适,买;四方块的无糖蛋糕适合父母亲,长条状的枣糕是儿子的最爱,买;这种平板的墩布在电视上看到过,擦地不留水印,看上去挺不错,哎呦,有点贵,突然想起夫君刚刚斥责的话语,拿起又放下墩布,才不买,走了几步又绕回来,请服务员帮忙找了一个新的,把挺大的盒子放到购物车内,看着小山一样的物品,真好像用覆盖的模式,填满了刚刚还愤懑的心房。
这裙子不错,正好还有大码,拿到身上比量一下,服务员的“姐姐气质正适合,你试试看”话,我自动过滤了。我出门的状态决定了我现在的穿着,平素做家务穿的灰色旧运动服,洗得泛白的衣襟上,还有深深浅浅的油印子。蓬松的自来卷长发,在一个黑色猴皮筋的捆扎下,呈现出的凌乱,用艺术的话说,慵懒,用母亲的话说,标准的鸡窝。如此造型还能适合这条浅绿色的长裙,也真是难为服务员了。我尴尬地笑了笑,又把裙子挂了回去。
推车出超市大门时,不经意看到脚上穿的凉鞋,也忘记穿了几年了,有一根带子与鞋底有了分家的意向,使得整体感觉松松的。再看大门内侧的处理鞋柜,翻找了一番,多是母亲那个年岁能穿的款式,内心里想着,改天带娘来试试,真的好久没有帮她买过了。
重一些的放车筐,墩布纸箱夹在后车架,轻一些的,挂在车把上,骑上车子回家转。一进门,换拖鞋时,鞋底还是脏脏的,踩在黏糊糊的地上,买回来的物品,一样样地放好,儿子美美地喝着酸奶看他喜欢的国家地理纪录片,夫君看着我看不懂的报告,头也没有抬。我把衬衣的包装拆下来,丢给他,“试试。”
“正合适。”夫君穿了一件,又换了一件。
“行,我洗洗。”我拿过新衣服泡在水盆里,再去到厨房,我“离家出走”前丢下的“战场”还在,这一块独属于我的领地,这家里没有任何人愿意踏足,更没有一点点抢夺的意向。
梦包裹着所有的坏心情,沉沉地压在我的夜晚,不由左右翻身的我,被夫君叫醒。迷迷糊糊的我,问他为何?他说:“你有啥心事就说,我在单位一天天的忙死了,回来还要看你脸色,你这样翻来覆去的,多累呀!”
我捶打他的肩膀,“你累,你累,你累是奉献,是高尚,我干啥都活该。”哭泣像闷了一天的暴风雨席卷了那时还年轻的我们。
“孩子接送你管过吗?他三餐吃啥,你问过吗?我上班遇到啥,你知道吗?我身体不好受,你就真不知道吗?你还嫌地脏,你看到不应该去擦吗?我还是上班族,不是家庭主妇,你就这样使唤我,凭啥?再让我听到这句话,我就跟你没完?”我尖锐得像急促启迪一般的声音,我自己都感觉陌生。
“你生病不是吃药吗?我问了又能如何?不就是擦地吗?又有什么难?你上班不忙,有空,可不就你管孩子吗?我反正不能带他去单位呀!看看这点事让你闹的,现在还没完呀!”他声音里的质疑,和我升腾的努力,像激烈碰撞的云团,碰发出穿透生活的闪电,孕育出更加猛烈的暴风雨。
那次争吵,以儿子吵醒被吓哭为终结,第二天清晨,我起床做早饭时,他不似往常睡回笼觉,而是默默起来擦了地。再之后,他会在我刚醒来时,去烧上开水,兑好温水递给我,“吃药”两个字并不清浅,却是他的真实转变。家务依然是我主打,他若不用在家改报告,做报表,也会擦擦地,收拾垃圾,换垃圾袋。
擦地这个活,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挺复杂的。我喜欢边擦边把脏东西带到厨房,他则喜欢先扫一遍,再擦,擦了再扫。我从不说他这样对不对,结果都是家里乳白色的地板焕发了新颜,不就够了吗?从擦地延伸出去,他也会偶尔擦擦桌子,家具,会听到洗衣机结束的音乐去晾衣服,也会偶尔拎回来几样菜,说遇到了很新鲜。
他少了对菜品的挑剔,也顺带多了对家务的包容,我不干的,他也没时间做的,他再也没有像那次一样,对我斥责。吵架这个动词,在我家发生的几率越来越小。
但纵使如此,仍然会在一些时刻泛起小矫情,一个女孩步入家庭,成了妻子、儿媳,又成了妈妈,怎么就把自己丢得彻彻底底呀!买了家人需要的用品,开心,舍不得买自己想要的,也不会不开心,一旦家人有任何需要,放下自己的事情冲在最前,但若自己真的有什么事情,总是一忍再忍;有机会出门旅游了,打开衣橱,如何都凑不出几套自己感觉还不错的衣服,甚至说,一直对自己的衣着定位在穿着舒服,干活方便,价格不贵,便宜打折的位置上,真有什么正式场合需要参加的,肯定会第一时间去商场,可陌生的品牌,所谓的流行潮流,使得我像一个闷葫芦一样,转了一圈又一圈,都张不开嘴问问服务员是否有我能穿的号,更不要提哪件是适合的,每次回看照片,都感觉那身衣服好似是借来的,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要选,用了什么勇气敢穿出门。但就是如此,我也像树荫下的小花朵,即便晒不到光,开得歪歪扭扭的,却从来不会抱怨什么。
近日,与夫君商议,换掉两个卧室内凑合了十多年的旧家具。设计师还没来,我俩却争执许久。设计师来了,他抢着说,两个卧室都要有书桌,设计师有些好奇,于是夫君耐心解释:“我家孩子学医,他放假回家看书需要书桌,我家夫人喜欢文学,她常看书,也要写文章,她也需要书桌。现在就是孩子回家后,用了家里唯一的书桌,她没得用的不方便,始终没法解决,我看她也是凑合得太辛苦,她却坚持多收纳空间,从不考虑自己,所以才会提出这样的硬性要求。”
设计师给出的图纸上,两个书桌都长长的,足以安放我们娘俩的所有书籍。真好似是第一次被人读懂我的需求一般,我开始期许新家具的到来,像个小姑娘一样,叽叽喳喳地说这里放什么,那儿放什么。夫君笑着听后说:“凡事还要多想想自己,你才是这家里的顶梁柱,无价宝,你的需要是必须第一时间满足的,这么长时间来,你总是什么都不说。”
我美滋滋地做了红枣窝头,原本按照配方制作的,却失败了。他看到笑了笑,咱俩一起扣枣吃吧!蒸过的红枣甜甜的,像极了我的心情,在母亲节这天,写几行字给自己,独独宠爱自己。